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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16章 我找饭碗饭碗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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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快结束了,陈荏睡在林雁行下铺,每晚看他两条毛腿床上挂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话说林公子两条腿真是又长又直又健韧,但他特别喜欢挂腿坐,弄得陈荏上下床很不方便,得偏着身子避开。

而且他还喜欢夹人脑袋,看谁顺眼就夹谁,十之八、九是陈荏。

“哥几个,”林雁行嚷嚷,“我给表演个大夹活人!”

陈荏被他两腿盘住了脖子。

“操,一边儿去!”

林雁行挨了骂也不收腿,得了幼稚病似的三番五次夹人,天天晚上夹人,陈荏后来下床时都得往上摸一把,确认那孙子腿的方位,以免被突袭。

林雁行则问:“你摸我腿干嘛?揩油?”

“……”

“让我摸摸你!”林雁行扑过来。

“你他妈……”陈荏吼,“滚!!”

这不长进的兔崽子!

陈荏原本睡眠不佳,这一个礼拜居然沾床就着。

他自我分析,一是因为军训累人;二是按迷信说法,林雁行这人命运不凡,火力旺,估计对邪祟有个镇压作用。

说到他失眠的毛病,那由来已久,八成正是从上辈子高一开始。

那时候他偷偷住教室,生怕被学校发现,晚上怎么都睡不安稳。后来流落社会,好几年居无定所,填饱肚子是头号问题,自然谈不上睡眠质量。等发现自己严重失眠时,已经很难纠正了,只能靠大把吃安眠药。

反倒是临死前住ICU那一个月睡得最多最沉,当然医学上一般称之为昏迷。

他回到了十五岁,发现原本属于青少年的睡眠也渐渐回来了,这是好迹象。但愿回学校后,上铺没了林雁行也能维持。

今天上午是会操表演,会操结束,军训也告一段落。

晨跑时陈荏就发现林雁行鬼鬼祟祟,吃早饭时表现更为明显,他意识到那人大概要实施计划,准备去附近山上的野洞。

关于这事儿陈荏已经劝过两遍,再劝他就成林雁行他妈了,估计他妈都没这么上心。

他冷眼旁观,掂量着要不要告诉教官,结果一不留神就看丢了林雁行,其余几个哥们儿也不知所踪。

他皱着眉回宿舍,发现了林雁行的行李,那是一只印着篮球队图案的旅行包,上面还有张字条,写着:

不管谁看见了请帮我带回去,谢谢了!

落款林雁行。

“你这心可真够大的!”陈荏啐道。

他认命地挎上包,算是为未来的美好生活演习。

学校租用的大巴车将在午饭之后到达,剩余时间学生们各自整理行李,有的和教官话别,有的最后一次探索基地,还有三五好友坐在树荫下聊天。回去之后又要面临紧张的学习生活,每个人都很珍惜这段放松闲暇的时光。

午饭前各班整队点名,班主任老刘发现林雁行不在。与此同时,其他班级也反映少了人,一问之下,不是篮球队的,就是田径队的,也有排球队的凑热闹。

林雁行谎称跟家长的车走了,算是对班主任有个交代,其他人可不一样,基本上都是偷跑。往年军训完了也会少人,但从来没少成这样,领队的副校长因此火冒三丈。

“一定去后山那个洞了!”他怒道,“早晚一天把它填喽,年年害人!”

他打发年轻教师去找,陈荏听见了,主动要求帮忙。

他可不舍得把林雁行丢外面,那是丢他的金饭碗,虽然他捧着饭碗的时候难免骂娘(你们家饭碗用毛腿夹人吗?)但该感恩时还是感恩。

两位老师加陈荏,一行三人出发寻人。

老师之一的A老师往年带队军训时去过那山洞,但是今年后山启动旅游开发,填山挖湖,新修道路,他很快就被绕晕了,陈荏和B老师则完全不认识。

在某个四岔路口,他们拦住了两名学生,正是郁明和他的初中同学。

郁明也想去洞里,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没有跟上大部队。他正面撞见陈荏,尴尬得脸都发绿,陈荏倒无所谓,问:“郁明,看见林雁行了没有?”

郁明看见了,但不知是紧张导致口误,还是记忆出错,或者有故意的成分,他将陈荏等人指上了一条方向完全相反的路。

山只有一座山,洞也只有一个洞,理论上说每一条路都能通往山洞,只是远近问题。

林雁行等人找了个当地老乡带路,半小时内就到达目的地,一个半小时已经洞里洞外玩遍,准备回程了;而前去寻找陈荏和俩老师跋山涉水,硬生生走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看见山洞的影子。

接学生的大巴车早已到达,副校长拼命拨打老师们的手机,但山上基站覆盖率低,外加那年头手机信号也一般,始终没有联系上。

更糟糕的是后来陈荏等人完全迷路了,只能无助地绕圈圈,越走周围越荒凉,几乎绝境时遇见几位果农,才知道山洞已经在身后很远处。

秋收季节,果农都很忙碌,抽不出人手送他们,就画了一张地图,让他们按图索骥自己回去。

两位老师都是二三十岁的男性,尚可以支撑,陈荏才吃了几天饱饭啊?身子虚啊,几小时山路走下来差点儿脱水。

他和老师都在城市里长大,没有野外生存经验,不知道怎么找水源,也分不清哪些果子能吃,哪些不能吃,何况看上去能吃的都是有主的,不是在壕沟后面就是在铁丝网里面。

十一中两名教师带领一名穿军服的学生盗窃果园——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于是只能忍着饥.渴继续走,走一阵歇一会儿。

那时候陈荏就怀疑郁明指的路有问题,但被两位老师否了,说山上地形复杂,应该还是他们自己走错。

许久,他们途径高坡,坡上有桔子树,累累硕果压弯了枝头,还没来得及采摘。

A老师实在渴得难受,便对陈荏和B老师说:“我们一人吃一个应该无伤大雅吧?我就学红军战士,把钱放在树下。”

说着他就去爬坡,结果桔子是摘到了,他也摔了,脚踝很快就肿得有好几寸高,也不知道骨头的情况怎样。

三人丧丧地坐在路边吃桔子,也多亏那个桔子,否则陈荏就脱水死山上了。

手机没信号,A老师伤了,陈荏体弱,B老师不敢丢下他们独自回军训基地报信,只得自己受累,架着两人慢慢地走。折腾之下,等他们终于走到基地附近时,天都快黑了。

基地发动所有官兵上山搜人,副校长还报了警,林雁行等罪魁祸首也在寻找。

命运安排,林雁行找到了陈荏,反过来说也对。

那时候B老师去探路,陈荏躺在路边,头枕在A老师剩下的那条好腿上,已经累得有些神志不清了。A老师怕他出事,一直在和他说话,用力捏他的脸蛋。

忽然陈荏听到晚风中传来一丝微声,他睁开眼睛说:“有人喊我。”

“嗯?”A老师可什么都没听到。

“快,”陈荏嗓音嘶哑,“老师你……答应一声,……金饭碗在喊我。”

“什么在喊你?”A老师问。

“……饭碗。”陈荏说,“纯金的……镶钻……”

A老师以为他半昏半醒做梦呢,但还是应了一声:“在这儿————!!”

不多久后,林雁行就领着另外两个体育生从树林后面找了过来!

林雁行大喊:“真在这儿,我就知道没听错!”

“林雁行你耳朵真好!”俩体育生也说。

A老师总算看见曙光了,激动大喊:“是1班林雁行吗?快来!”

林雁行还用提醒?他不但耳朵好,眼睛还尖,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下的陈荏,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跟前!

“陈荏!”他慌张地问,“你怎么啦?”

陈荏撩起了沉重的眼皮,点漆般的眼珠子一闪而没。

许多年后林雁行回忆这一幕,依然印象深刻,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喜欢,纯粹把对方当哥们儿,但是陈荏那一眼还是像针像刺,扎得他满心疼痛。

陈荏不费吹灰之力,把自己扎进了他心里。

林雁行将陈荏背了起来,吩咐另外两人说:“你们扶老师!”

其实陈荏没大事,就是体力透支外加脱水,真正有事的是A老师,他已经完全走不了路,只能在学生的陪伴下留在原地,等待驻地部队官兵用担架把他抬回去。

林雁行背着陈荏在山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东边的天已经黑了,西边还剩下几缕金色的云彩。

山区晴朗的夜晚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墨蓝色,一阵一阵最后归巢的鸟儿飞过,空气里充盈着草木的气味和果实刚刚成熟的清甜。

陈荏将头垂在林雁行肩上,累得暂时不想睁开眼,任凭他的饭碗在身下颠簸。

忽然林雁行问:“你干嘛出来?”

“怕你丢了,出来找你。”陈荏很实诚。

“噗!”林雁行笑,“结果我们这一大帮子人没丢,你们仨丢了!”

陈荏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们玩开心了,老师和我愁了,不找心里慌啊。

林雁行也夸张地叹气:“唉,我真亏!”

“哪儿亏?”陈荏有气无力地问。

林雁行说:“那么多女孩儿追我,我一个都没背过,净背你们这些人了。脚崴了找我背,腰扭了我背,走累了还找我!”

陈荏笑,林雁行感觉肩上有片羽毛或者更轻的东西扇了一下。

“谢了……以后还你。”陈荏说,“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比女孩儿强。”

女孩儿能为你挡记者吗?能在机场替你扛箱子吗?能把骚扰你的人狠狠扇开吗?能揍私生饭吗?

我能啊!

你别小看了我,当年有人送我一场子我都没收,跑来心甘情愿帮你拎包,这是多大的面子。

“哪点比女孩强?”林雁行笑问,“成绩好啊?”

“别提那茬……”陈荏咕哝,“我全班倒数第三……倒数第二那位是填错了答题卡,倒数第一数学试卷没写姓名学号,作为惩罚计0分。”

林雁行喷笑,笑得手托不住,陈荏直往下坠。

“干嘛……要背我就好好背……”陈荏说。

“哈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废话……这种丑事哪能告诉你啊?也就我们前三甲知道……”陈荏说,“他俩都哭了……像是被畜生糟蹋了,我感觉挺对不起他们的……”

“哈哈哈哈!”

林雁行就喜欢他这劲儿,好赖都认,谁都猜不出他素淡的外表下居然藏着这么一颗灵魂。

林雁行终于笑完,埋头走路。

陈荏说:“我歇够了,放我下来吧。”

“没事。”林雁行说,“我举得动,再走十分钟就到了。”

“让我下来。”

正因为快到了,陈荏才不愿意赖在他背上,都是男孩儿,没人想表现出柔弱。

林雁行便搀着他的胳膊走,走着走着,陈荏也轻轻甩开。

林雁行不顾反对硬挎上他,说:“A老师已经晕了,你别又晕,副校长看见了该多自责,他让你们出来找人,可没预料到这后果啊!”

“……嗯。”陈荏被说服。

两人从搀扶,渐渐变成了牵手,林雁行在前拉,陈荏在后跟,脚步缓慢而踯躅。

陈荏不用看路,仰头望天,天蓝黑得那样深沉广阔,那样辽远,沉默的月光洒满路面,每一个脚印都踩碎了光斑。

林雁行矫健的背影就在他身前。

他说:“我喜欢这个……”

“喜欢走夜路?”林雁行问。

“不,喜欢活着。”

活着真好,虽然蹒跚而行,虽然重来一遍苦,但有哥们儿牵着你。

陈荏喃喃:“林雁行,你好好长啊……千万别长歪了……”

“??”

林雁行不懂陈荏偶尔蹦出的玄妙之语,那腔调都来自于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

“山洞里好玩吗?”陈荏又问。

“好玩个屁!”林雁行,“就俩石桌石凳,无聊透顶,早听了你的就不去了!”

“算是替我看了吧。”陈荏说。

上辈子他就是因为看洞死的,想想心里还有些不甘。

柳暗花明,他们瞧见了山脚下军训基地的灯光。

几个士兵快跑着迎上来,嘴里喊着:“总算回来了!”

林雁行重重揽了陈荏一下:“到啦!”

陈荏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不久之后,A老师和B老师也顺利回归。

摔伤了的A老师先行一步,被送往几十公里外的医院;B老师和陈荏则留在基地医务室补盐补液,经检查没问题后,食堂专门为他们开小灶,煮了一大锅有营养好消化的百合绿豆粥。

一场危机化解,没出大问题,副校长终于一颗心落地。放松之后,他又开始痛骂后山那个洞,强烈建议把那玩意儿填了!

驻地部队和辖区派出所深以为然,乡政府代表也频频点头。

于是那个洞很快就被建设成为当地著名旅游景点,杜撰了许多神话传说,什么仙女会情郎啊,什么玉兔精下凡啊,并且伪造了乾隆题诗题字,由乡长和乡办企业老总剪彩,热热闹闹地向社会公众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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