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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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刻钟后, 锦绣推门而出。青鸾见其神色如常、步履稳妥, 端看毫无异色,暗下松了口气。

主仆二人走出朝夕阁,青鸾方悄声道:“姑娘, 你方才可吓坏奴婢了……”

头发, 于女子而言,堪比身家性命, 怎可说断就断?

青鸾随锦绣一道过来, 原以为秦氏要发难,却不料是要给锦绣一个名分, 她正心喜,不料锦绣竟不惜断发相拒。如今看,锦绣是真个不愿进那秋芳院当姨娘,青鸾蓦地想起那夜里看到的一幕, 心下一突。

这么一来,岂不是拂逆了大少爷的意……

锦绣摇头不语, 方才那境地,她若不如此,多半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虽说是将秦氏得罪了个彻底,眼下她却无暇顾忌。此刻, 在她的耳畔,仿佛不停地回响着一道轻柔蛊惑的女声:“表妹,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这声音的主人, 正是江雅言。

当时,她道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后,江雅言有片刻的动容,而后便说了这样一句话。

锦绣不解江雅言意欲为何,这位大表嫂今日的言行举止完全出乎意料,既没有忧怨,更没有恼怒,事到如今,还能从容不迫地与她谈所谓“交易”。

而这个交易,对锦绣来说,不可不说是十足的……令人心动。

二人行经涂山花苑,远远看见一人走来。深紫色锦服,绣银丝线竹枝,身形瘦长,神容有几分阴郁,正是谢家四少爷谢柊。

锦绣与青鸾侧身一福,令他先行。没想到谢柊脚步一顿,竟在她跟前停下了脚步。

他俯下身,在锦绣耳边停下,用仅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贱、人。”

锦绣一愕,随即牵着青鸾往后退了数步,冷冷地睨着他。

谢柊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笑,随后拂袖而去。

“姑娘?”

锦绣望着谢柊大步而去的背影,眸光渐深:“无事,咱们回去。”

……

是夜,京城北巷,天香楼。

常言道,北有天香楼,南有素淮馆。这天香楼,乃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上至天潢贵胄、朝廷官员,下至名流才俊、商贾富户,客人来往,络绎不绝,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此日夜里,于天香楼三楼的暖月轩中,有五六人正在饮酒作乐。轩内四周皆围纱帐,伴随香风阵阵,细纱拂动,影影绰绰。有美人坐在那飘动的纱帐间,抚琴低吟,声音婉转如莺啼。

“总督,听说你要来,今儿连月如姑娘都下场了,兄弟们都是沾了你的光才能一睹芳容。”郭开胜笑嘻嘻递过来一杯酒给谢毓。

谢毓推开酒杯:“去去去,找你的翠花玩去。”

郭开胜一愣,一把搂过身边的女子哈哈大笑起来。那女子嗔着脸道:“奴家是翠香,不是翠花。”

谢毓一看,这小女子涂着一张白脸,眉眼唇鼻,无一不是精心描绘过,两眼斜睇,欲语还休。他一哂道:“往日不觉得,今儿一瞧,天香楼上下的女人竟差不多都是这模样,谁记得清你们谁是谁?”

酒席上其余几人一听,真将各自怀里的美人拉近了细瞅,又张望张望旁的美人。不看不觉得,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虽然燕环肥瘦、各自不一,却大抵是柳叶眉,杏核眼,并樱桃小嘴,脸面又都涂得雪白,粗粗一看,竟真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如此一来,都不觉有几分兴味索然。

这时候,轩外老远有人喊了一声:“月如姑娘来了!”

席间众人这才精神一振似的,齐齐看向门口。

只见得一位白衣美人款款而来,她年纪不过十七八上下,眉如远山,秋水为瞳,双唇浅浅一抹橙红,更显皮肤雪白。一身月白长裙,腰间系一根半透明的豆绿色丝带,行走间如随风伴月,飘飘然如仙人。

除却谢毓,其余几个男子乍然见了月如,都是屏息凝神、目不能动。

欢场里多的是花红柳绿的妖艳娇媚之色,何曾见过此等绝尘清美的佳人。

郭开胜最先回过神,见谢毓转着酒杯似笑非笑模样,忙握着拳头轻咳一声:“看看就罢了,一个个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心下暗道,这月如模样生得好倒是其次,气度风采还真不一般,胜过往日那些个什么凌波仙子之流的,百倍都不止,怪道总督瞧不上这些翠香、翠花。

月如径直走到谢毓跟前,亲自拿起酒壶替谢毓斟满酒,而后便不声不响地跪坐在谢毓身边,低眉顺目,更有一番温婉风韵。

这一番做派,显然是对谢毓的喜好谙熟于心。早先天香楼便有传言,月如姑娘待谢总督一往情深,还为了他拒绝过好些达官贵人。如今一看,倒真不是空穴来风。

只不过,美人在侧,谢毓却有几分漫不经心。月如替他倒酒夹菜,他便看她两眼,仅此而已。

郭开胜察觉谢毓兴致不高,忙拍手叫了几个女子来席间跳舞取乐。

谢毓看底下莺歌燕舞,那舞女穿的衣裙是上下两截,有意露出腰肢,在觥筹交错间来回扭动,灵巧似蛇。他想起林锦绣那一抹腰,比较之下,眼前真没有哪一个比她更细。不仅是细,还极软嫩,在他掌中,仿佛随他怎么攀折都不成问题。

正想得出神,耳边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娇音:“大人,要不要再来一杯?”

说话的恰是月如。谢毓眼睛一转,目光落到她面上轻飘飘一扫。

月如目光柔柔地望着他,眼底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娇怯:“大人?”

谢毓方才想的是女子的腰,这会儿目光就自然而然地往下一落,看到她腰上去。月如身形纤瘦,自有一把细腰,不过瞧着细则细矣,却因太瘦,少了几分袅娜风韵。

若是寻常男子这样毫不掩饰地盯着女子的腰看,必然情状猥琐。然谢毓目如寒星、长眉似剑,生得俊雅风流,与猥琐并不沾边。且他神色间既没有半分热切渴求之意,也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的旖思,反倒是坦大光明的审视打量,竟让被冒犯的月如生不出半分恼意,不仅如此,她心底还滋生出一丝丝的喜悦,略施脂粉的面上也因羞涩浮现出一层动人的红晕。

谢毓拧眉,暗道:早先对这月如有几分青眼是因她气质不俗、容貌拔群,如今再看,这人委实是有几分过瘦,穿着衣服倒仙气飘飘的有几分好看,脱了衣服就有些不够看了。

酒过三巡,几人各自搂着顺心的美人准备落榻。月如垂首在一旁,也不献媚邀宠,只静静坐着,极其乖巧文静模样。

这会儿,谢毓酒意上脸,面孔已隐隐有些发红,他将酒杯一搁,直起身来,月如见势也跟着起身,伸手就去扶。

谢毓挥了挥手:“不用你伺候。”语罢提步就往外去了。

月如僵在原地,痴痴望着那背影,直到一点也看不到了才落下泪来,一时间又恨又怨。

她是天香楼的名伶,不可能全由着自己的心意接客。但她心底总固执地以为,能拒一个是一个,多保一分清白是一分,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世家显贵,也不知在妈妈手下受了多少皮肉之苦。可谢毓自打今年起,来天香楼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她不得已接了许多旁的客人,纵使千不甘万不愿,也都一一咬牙忍了下来。今儿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却是如此情形,先前那些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苦楚通通泛上心头,一时间恨怨交加。

谢毓人已经离开,看不见月如这难看的脸色,倒是郭开胜在一边瞧了个清楚分明。他方才还道这月如气质出尘、温柔婉约,如今见她这怨毒愤恨的模样,当即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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