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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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回到宫中, 甘贵妃见爱女两个眼睛融粉,一幅受了委屈的模样,连忙放下手上的绣绷, 搂住了自己的爱女:“谁欺负我们髫髫了?告诉阿娘,阿娘替你出气去。”

昭华赢了猫, 只好咬着嘴唇, 半晌才道:“刚刚去猫狗坊选猫儿,遇到了长姐。”

甘贵妃听到“长姐”这两个字, 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她知道自己女儿喜欢卫家的小相公, 也不是没有替髫髫争取过,奈何皇帝属意小卫相公做李安然的驸马,只说给髫髫另有才俊人选。

甘贵妃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忤逆皇帝, 昭华心里却一直堵着一块, 明里暗里对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长姐”敌意满满。

“不是跟你说了, 凡是躲着点你长姐么?”见女儿伤心,甘贵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再说了, 那天踏青宴上你也瞧见了,卫子成他满心满眼的都是你长姐,强扭的瓜不甜, 加上你父皇也——”

“我不管!”昭华如今年才十五,素日里也因才华出众, 性格娇蛮可爱而讨李昌喜欢,听到母亲这么劝解,立刻捂住了耳朵,“她回来以前, 父皇但凡有好的,都是给我留着的!她回来以后我就退了一射之地,这凭什么!我就喜欢小卫相公,她都二十六了!比小卫相公大了足足六岁呢!她这么好意思!”

甘贵妃连忙捂住女儿的嘴:“你小声点!”

昭华这段时日里一直在委屈父皇不如以前那么宠爱自己了,又想起小卫相公最近受文人传唱的新诗作又是写给李安然的,顿时一股恶气向心口直涌去:“我偏要说,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阿娘你在贵妃位上治理后宫多久了?舅舅他们上书多少次请求父皇立后,父皇为什么推辞?还不是因为她!”

甘贵妃听女儿这么说,就像是当头被人扇了一耳瓜子一样,满脸震惊地瞪着这个女儿:“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女儿大了,自己会想。你们不说,我却知道,阿娘你当了皇后,哥哥就是嫡长子,是名正言

顺的太子,她手握重兵,在朝堂上和哥哥、舅舅他们不和,就不让哥哥顺理成章的当太子!”

昭华还想再说,却听“啪”得一声,一记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用力之大,竟然让她头上戴着的流苏步摇都飞了出去,发髻也歪到了一边,一张俏脸顿时红肿一片。

“阿娘?”昭华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从小到大,甘贵妃何时打过她?

更可怕的,是甘贵妃此时此刻的神情。

——恐惧之中,带着羞惭和恼恨。

但若是要算,恐怕畏惧的成分是最多的。

“髫髫,”甘贵妃打了女儿一巴掌,心里后悔,却只能蹲下来搂住她的肩膀,“髫髫,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讲了。”

你那个长姐和皇位上那个九五之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性子和玩弄权术的手段都那样相似。

她的儿子女儿她自己清楚,真的斗起来,他们两个在李安然的手上是决然保不住性命的。

更何况李安然的身后,还是慧贞皇后章氏的母族,章氏的兄弟现在一个是宰相,还有一个虽然因为身体不好辞官归乡了,却有好几个门生在朝廷中。

现在朝堂上斗的最厉害的,除了门阀和寒门,门阀内部就是甘、章二党。

这其中,又有多少是皇帝摆弄权术之下的结果?

“听阿娘的话,那小卫相公,你长姐喜不喜欢都和你没关系,但凡看到宁王殿下,那你就离着她远远的,不要寻过去,好不好?”甘贵妃搂着昭华,两个眼睛里滚下泪珠来,“别听你那个混账舅舅的话,咱们安安稳稳的守着本分,那也是一世荣华啊。”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李安然,自己和自己的一双儿女是不是可能还有一争之力——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见母亲哭了,昭华反而有些难受,可是心里却有藤蔓杂草拼命的滋生——凭什么?

凭什么长姐可以,哥哥就不可以?

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来。

也许是遥遥感应到了同父异母妹妹的那一点怨气,也许是昨日下

午练习弓术出了一身汗,也许是因为晚上睡觉蹬被子,李安然今早起来准备上朝的时候,自己先打了三个喷嚏。

以至于她上朝的时候,说话声音略略有些沙哑。

由于今天是大朝,所以连刚刚在京中出任闲职的卫显也在文官之列,只是站得比较靠后,前面又拦着层层叠叠的文官,自然看不见站在武官最前列的李安然。

各部在汇报了一下最近各地传来的,收归田产的相关进度之后,李安然便捧着象牙笏板向前一步,开始陈述慈净寺相关恶举,在她叙述的时候,文官行列之中也有不少正直的士子纷纷皱眉摇头,露出嫌弃的神情来。

皇帝在上道:“宁王之前已经将慈净寺的罪证交给朕过目,”他对着边上伺候着的吕公公道,“你去将罪证拿来,交给百官传阅。”

吕公公领命,从后面取了一份签字画押的证词,以及一些被拐卖少女的籍贯、过所,名单一类,交给文武百官验看。

范少卿也在文官之列,看到这名单上赫然写着祝幺娘的名字,顿时冷汗止不住的从后背滋出来。

这祝幺娘,正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从那胆大包天的尼姑庵里带回来的“外室”。

待到众官传阅完毕,崔肃便第一个站出来道:“身为佛门净土,理应恪守清规戒律,太后年年赏赐慈净寺,为的也不过是照拂女尼,然而这班贼尼居然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等有违人伦之事,还请陛下严惩之!相关人等,包括从寺庙之中带走被拐卖女子的官中子弟,也应当重重惩处!”

御史们纷纷出列附议。

崔肃这个人吧,他骂你的时候,你会觉得恨不得把他给撕了。

但是他要是站在你这一边,那就是一身正气护持,心里倍儿爽,别人也没他这么敢说。

范少卿更是站不稳了,是认?还是不认?

既然签字画押的证词也是出自祝幺娘之手,那只能说明她人已经在大殿下手上了,如今崔肃当朝提出要严惩从尼姑庵之中带走少女作为外室的官中

子弟,这不就是冲着自己家那个不孝儿去的吗?

范少卿的妻子本是甘贵妃异母兄长的远方表亲之女,他在朝堂之上做事也天然偏向甘党,如今二皇子逐渐年长,日渐被重用,甘党也开始慢慢抬头和慧贞章皇后胞兄为首的章党争持。

难道说,大殿下想要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借着发落了范家的机会,镇一镇日趋不安分的甘党?

如果她真的有这个打算,那甘党……会不会保他?

皇帝摆摆手:“崔卿说的极是——蒙蔽太后,是为大不敬,首恶当斩,从者责令还俗,流配岭南。官中子弟有知道此事之人,不但不上报祀部处理,甚至同流合污之人,更是不堪。”

他站起来道:“传朕旨意,查抄慈净寺,寺中恶尼一并收监,着祀部和三法司商议罪行,官中子弟,但凡有曾经带过寺中女子归家之人,一律杖五十,有官职者官降一品,无官职者五年不得入春闱,以正朝纲风纪!”

崔肃还想再说,却见李安然的手伸到背后摆了摆。

他一时没有领会是什么意思,就见李安然向外走了一步:“臣还有事要奏。”

皇帝道:“说吧。”

“寺中豢养的女子大多数都是身不由己,还请陛下宽宏,将这些女子发还原籍,不拘去处。”

皇帝笑道:“那是自然,哪有苛责被害之人的道理。”

李安然继续奏道:“臣,还有一事要奏。”

她这么把话分成三瓣来说,皇帝也不恼,只是和颜悦色地示意她继续。

“那份签字画押的证词,原主叫做祝幺娘,正是范少卿家二子从慈净寺中带回。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范崇身为驸马,不思体恤公主下嫁之恩,以肮脏之行为天家蒙羞,还请陛下赐其同容华公主和离,以作警醒。”

她说到这,一边的二皇子站不住了,范少卿是甘党的人,整个朝堂上都知道,李安然开口就要让容华和范崇和离,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全朝的人,范家被皇帝厌弃了么?

长姐这是要接着这

件事打压甘党不成?

他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他跳出去太快,他舅舅都没来得及拽住他,那表情连坐在帝位上的李昌看着都差点笑场。

傻孩子,快点回去,谁给你的错觉觉得你可以和你姐姐在朝堂上一较高下了?

李琰清了清嗓子,反驳李安然道:“既然宁王能得到那女子的证词,说明那女子早已经不在公主府,既然范崇迷途知返又将人打发了出去,自然也就不必和离这般严重,日后收了心同三妹妹好好过日子便可了。”

李安然:……

她已经很努力不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这个便宜弟弟了。

但是她忍不住啊。

“范崇当初参选驸马的时候,说的是人品端正,为人儒雅,故而甘娘娘才选了这么个驸马说给了三妹妹,如今三妹妹受辱,此人又混迹于尼寺之中,做下流之事,可见人品并不端正,这难道不是欺瞒甘娘娘,不把我天家威严放在眼中吗?”李安然道,“至于这祝幺娘是怎么到我府上的,不如让范少卿自己说说?”

范少卿在下头都快晕过去了,听到李安然点他的名,反而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的“滚”到前面来,自己脱下了官帽,把头磕得“咚咚”作响:“陛下,陛下,臣一时失察,才让那畜生做了如此违背人伦之事,侮辱了容华公主,臣愿意让小儿同公主和离,自请外放为官!”

在这时候,他再怎么蠢,心里也有了一丝仅存的清明,要是给大殿下抓住了这个机会打压甘党,他日后在朝堂上将没有一锥立足之地!

皇帝笑了:“哪那么严重了,范卿深明大义,就这么办吧。”他摆了摆手,“诸卿,还有和事要启奏?”

有一种皇帝,嘴上说着“哪那么严重了”,办起事来,却一点也不手软。

等了一会,见百官没有再多说什么,便站起来道:“那就这样吧。”便转身往里走去。

百官下拜,这大朝也就散了。

李安然穿着朝服走在前面,在百官之中倒是万绿从中一

点红。

卫显刚刚没有找到机会说话,下了朝便往李安然的方向走,却发现早有人快他一步走到了李安然的边上。

崔肃走到李安然边上:“你嗓子怎么哑了?”

李安然:“着凉了吧。对了,过几日秋猎,你去吗?”

崔肃道:“你知道我不擅弓马,去了做什么?还有,那尼姑庵,你打算怎么办?”

李安然笑道:“封几天,把里头那些脏的烂的都捯饬干净,然后由祀部从其他地方抽选几位识字的老尼过来充门面。”

崔肃怪道:“不直接封了?”

李安然停下脚步,拍了拍崔肃的肩膀:“这么大的地方,空着怪可惜了,我打算……”她凑到崔肃的边上,小声说道,“等德高望重的老尼姑接来了,我想在里头办个女学,在我那几个异母的妹妹里挑两个做庄。”

崔肃:……

这折腾了半天,这才是你真正想要干的事啊?

卫显遥遥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荣枯法师才是自己最大的对手,只是好在他是个修为精湛的出家人,就算心里有对大殿下那么一点爱慕之情,也不能宣之于口。

他将是大殿下一手捧起来的大周佛宗领袖,根本不可能成为大殿下的驸马。

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去了个荣枯,还有个崔肃。

而且……从世俗观念来讲,崔肃的竞争力,远比荣枯法师大得多。

他与大殿下年龄相仿,又是青梅竹马,一同在胡地做过官。

卫显抱着笏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了早朝时,自己的位置和大殿下位置之间的距离。

——太远了。

还是要更近一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崔肃:我不是,我没有,我把她当异父异母的亲妹妹看。

皇帝:大胆崔肃!瞎认什么妹妹!置朕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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