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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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荣枯坐在禅房里, 看着眼前喝着暖身姜茶的老臣普赞,手指轻轻摩挲着缠在手上的念珠,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像是忍不住了一样开口道, “我阿娘她……”

说到公主,普赞的眼里又蓄起亮晶晶的眼泪, 他自知在王孙面前再哭出来实在是不得体,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二十多年了, 公主每日过得都是戴着镣铐赤脚乞食的日子, 还有旧时的老臣偷偷接济着, 只是眼看着身子骨越来越单薄……”

说到这里,普赞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当初叛将反叛,杀上王庭的时候, 也曾经想逼迫公主嫁给自己,以显示自己继承王庭的正统性,但是公主宁可死,宁可出家也不愿意苟且偷生, 那贼人便用提婆耆的性命威胁。

公主将王孙送给僧团带出丘檀之后,便削发出家, 做了二十多年的比丘尼。

这二十年来风餐露宿,从一国的公主,几乎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

荣枯听着他说,眼泪也止不住地滴落在僧袍上,即使用袖子努力去擦,却也怎么样都擦不尽。

普赞扑到荣枯的跟前去:“王孙殿下, 求您回到丘檀去,救救公主,也救救丘檀的子民吧。”

贼子上位之后, 实行□□,对外谄媚高昌、象雄,对内又是横征暴敛,加上他原本就好色,时常在民间广选妃,丘檀子民家中有十六岁以上姑娘的都要去参加。

有些家里不愿意,便往楼兰、高昌跑,他又和高昌王有盟约,往高昌跑的百姓被抓住了很快就要送回丘檀受死,往楼兰跑的,因为楼兰和丘檀之间有一片戈壁沙漠,要越过也是九死一生。

贼子为了恐吓旧臣,又将公主,也就是荣枯的母亲戴上手铐脚镣,命她赤脚走遍大街小巷,让旧臣们都看看不驯服于自己是个什么下场。

看到公主这样的百姓和旧臣,无不掩面,即使哭泣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二十年。

荣枯沉默,抿紧了自己的嘴唇。

五岁开始,他跟随着师父一路走遍西域各国,见过礼遇师父,将师父奉为座上宾的;也见过畏惧师父在民间声望,将他赶出国家,不许他再踏入国境的;也有表面尊崇佛法,实际上只是借着佛法行咒术之事,祈求神佛保佑而非向善的。

他已经见识过了太多的善恶,以至于心中切实觉得这人间是大苦海,众生无论喜乐悲欢,都只是在这苦海之中沉浮罢了。

——直到他与李安然相遇。

他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件事,作为修行者,只是想着将众生从苦海之中渡脱,似乎是一种太过自欺欺人的说法。

因为无力改变,所以寻求自渡。

能自渡了,便想渡脱众生——所谓的“渡脱众生”,不过是心里有怜悯,却无力改变造成苦难的根源罢了。

若是那个人,她会怎么回答?

是了。

是的。

她一定会这样回答——摇橹泛舟渡过苦海固然不易,可我选择将这苦海填了,在上头造楼阁。

母亲该受这苦吗?

不该。

丘檀的百姓该受这苦吗?

也不该。

所以,他应该回到丘檀去。

只是这件事情不能让大殿下知晓,不然的话最终结果可能会往着他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

眼下最麻烦的,其实还是用什么借口向皇帝辞行。

毕竟他是皇帝亲赐师号的圣僧,想要离开天京容易,想要离开大周往西域去,却是要经过皇帝亲自审批才能通过的。

而皇帝现在连外邦的使臣都不愿意见,更不要说亲自批阅荣枯出关的请求了。

普赞此时却道:“王孙先不要急着回丘檀,您是丘檀王室最后的血脉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王庭就真的复国无望了。”

荣枯愣了一下,一时间难以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母亲不是还在人世吗?”

普赞被他问的有些一时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到:“可公主又不能继承王位呀。”

这二十余年来,公主受的折磨普赞都看在眼里,也十分感动、赞赏于公主那异乎寻常坚韧的性质,可是丘檀的公主并不能继承王位,如果不是因为丘檀王室所有的男孩子都被造反的贼子杀害了,可能提婆耆作为老丘檀王的外孙,也不会成为最后复国的希望。

倒是荣枯先从自己的思路里绕了出来——他和李安然待在一块太久了,受她的影响太深,觉得女子也能拿起武器来指挥军队。

他几乎忘了李安然,其实是个历史长河中很少出现的“个例”。

荣枯道:“我愿意回到丘檀去,以王孙的身份劝说百姓反抗涅乌帕的□□。”

他看着普赞惊讶的眼神和不赞成的表情继续道,“我知道这很危险,若是被涅乌帕的心腹抓到,我一定会死吧。但是普赞阿爷,我早就该死了,若不是母亲送我离开丘檀,我和我那些小小年纪便没了性命的表兄弟们是一样的。”

他从榻上下来,站在普赞的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我不是为了复国去的,我是为了将我的母亲,丘檀的子民从□□之下解救出来而回去的。”

“要结束□□,只能依靠子民自己勇敢起来,我愿意去鼓励他们勇敢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去挣脱这苦海的束缚。”

“我愿意走在他们的最前面,永远和他们站在一起。”

普赞看着他,顿时理解了他想做什么,便摇起了头:“殿下,恕我说一句,你这么做太危险了,也太过天真了,既然你身在大周,为何不能向大周皇帝讨要一支军队,由您带领着前去复国呢?”

荣枯:……

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天真,普赞爷爷您再好好想想?

就在这时候,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一个清扬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算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好哇,我说怎么大白天的关着门,原来是在这密谋呢?”

外头雪早停了,银闪闪铺了一地琉璃世界,李安然午膳的时候请章松寿喝了一碗野鸡汤,自己在家又无聊,之前於菟跟她提了一嘴荣枯,偏偏又弄得她心里痒痒,就干脆骑着马往大报恩寺来了。

荣枯被这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顿时心跳如鼓,仿佛真的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李安然当场抓包,他现在就想知道这人到底在门外听了多久。

李安然推门进来,也不认生,径直走到罗汉榻上,脱了鞋子盘腿坐上去。

她现在穿了一身冬天穿的男装厚袍子,脖子上围了一圈厚厚的狐皮围脖,怀中还准备了一个用布厚厚包着的小暖手炉——她本来多年吃药,将体质调理的火气偏旺,偏偏在小林州遇刺之后,又开始手脚畏冷,所以穿得厚厚的。

只是虽然穿得厚,又是男装,她身上的配色依然鲜妍动人,甚至脸上的妆容比起夏日还更要明媚耀眼几分。

普赞不知这突然杀进来的女子到底是谁,便下意识的将荣枯护在身后道:“敢问您是?”

荣枯叹息,反而伸手搭在了普赞的胳膊上,侧身向前一步道:“普赞爷爷,小僧来向您引见——这位是宁王殿下,大周皇帝的长女……若要说在西域都知道的称号,应该是‘祁连弘忽’。”而后又转向李安然,“大殿下,这位是我家乡的长辈。”

李安然自己都许久没有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伸手去够茶壶的手略一顿,又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暖参茶。

“今天本来是想来找你赏雪的,谁知道竟然听到了这么些秘辛,法师能有这样的觉悟,真是不容易。”李安然抬眼,扫了一眼边上的普赞,浅笑道,“小王见过普赞副使。”

荣枯心里一惊。

他并没有向李安然介绍普赞是丘檀使团的副使。

可见李安然早就知道了普赞的身份,并且……也许她早就在期待自己和丘檀使团的相见了,即使今天没有巧合遇到普赞爷爷,可能在皇帝召见丘檀使者的场合上,她也会询问丘檀使团,将自己在大周的消息放出去。

左右他是躲不过这件事的。

罢了,他如今也没有再想躲了。

李安然喝了一口暖参茶,对着普赞道:“副使劝法师问陛下借兵复国,这算盘打得响,但是我大周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民心疲战,上下都不会答应这个请求的。”

随后,她顿了顿,而后笑着对荣枯道:“但是如果法师想将您的母亲接来大周享福,孤倒是可以向阿耶求求情。”

荣枯道:“多谢殿下好意,荣枯去意已决。”

他自从回到天京之后,翻译经文的工作便渐渐顺利起来,仿佛开了窍一样,却没想到在这时候,又有他不得不管的凡尘俗事来相扰。

李安然盯着他,倏然妩媚一笑:“牛心拐孤,你可想清楚,我说不派兵,就是不派兵,死了我也救不着你。”

荣枯只是双手合十,态度坚定。

李安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却自带一种令人不敢反驳的气势,普赞年纪大了,也见过不少精明强干的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样。

——他可以不知道宁王,但是他必须知道祁连弘忽。

东胡和西凉此前一直是西域边上的强国,直到多年前,一支铁骑将他们悉数踏平。

这支铁骑的名字,叫做“赤旗军”——狻猊铁骑,他们的主人被称为“天公主”,相传是个面底色黑,上头杂着红纹,彷如夜叉恶鬼一样的女子。

……这,也不像啊,不仅不是夜叉恶鬼,反而还……很美。

是普罗大众意义上的“美”。

普赞毕竟是老人,看着提婆耆和祁连弘忽之间相处的模式,瞬间了然。

就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王孙能干,还是佛祖恕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殿下:确定要和我借兵吗?【眨眼睛】

荣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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