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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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文皇帝天佑五年, 将军周立疆带领十万大军,兵分两路攻打东夷,这场战争足足打了一年多, 东夷军在南北两线全面崩溃后撤, 东夷军派出使臣,同文皇帝交涉。

皇帝对着使臣提出了两条要求, 一是护送被东夷扣押的使臣回到大周, 另一条是全面退还侵吞的新罗土地。

东夷王自然全都答应,很快被东夷扣押的使臣就回到了东夷和大周接壤的凃州, 只是东夷的大军之前侵吞新罗的土地太多, 大周也没有和新罗王通气,以至于新罗王在察觉到东夷有退兵企图的时候,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这一杀不要紧, 把东夷王的派到前线带兵, 指挥东夷水师的儿子给杀了个人头落地,东夷正在后撤的军队顿时溃不成军,恼怒的东夷王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当时就撕毁了和大周的另一条约定。

一边派遣使臣前往大周说明自己是为子报仇,只要新罗交出杀害王子的凶手, 便依然履行和大周的协议。

李昌表面上说着好好好, 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这个新罗王, 打仗不行, 但是当搅屎棍简直就是一流中的一流。

大周不和新罗通气,这一层赌的就是新罗无法忍辱, 对东夷兵在自己土地上烧杀抢掠, 侮辱女子的事情忍气吞声, 东夷一旦有溃退的态势, 新罗必定反扑。

正面刚不行,背后捅刀子总会吧?

事实证明,李昌赌的这一层是赌赢了——只是他是皇帝,不可能把吞并东夷的这一层全都压在新罗王是不是搅屎棍这件事情上。

所以,他也准备了后招。

……那什么,天京和威州这么远,飞鸽传书都要好几天,这战场瞬息万变,前线作战的将士没有来得及收到皇帝的命令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什么?我们的将士没有收到停手的命令,你们总收到了吧?你们没有退避三舍居然还敢反击,发飙了发飙了!

总之,皇帝的一张嘴,正反都能给他说圆。

威州水师,就是皇帝手上的另一张牌。

因为不信邪在楼船上吃住了好几天之后,李安然的晕船之症才渐渐好了一些,便加入协助周立疆将军队横渡沧海,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碾压过了东夷的水师之后,郑一娘接了她的命令横亘在沧海之上。

大楼船的体量巨大,在海上宛如一座乘风破浪的浮岛,周边的斗舰船头包着雪亮的精钢做为撞角,先不说对面的“水师战船”还在用帆作为动力,这大小和边上的大周斗舰一比,那都活像是小舢板。

加上大楼船上的火突炮在大周士兵登陆之前,先对着借住地险盘踞在新罗海岸的东夷水兵一阵炮轰,随后斗舰上的水兵又是一阵连弩洗地,接踵而至的投石机更是将较高的瞭望台一并砸毁,以至于大周将士的登陆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郑一娘带着斗舰在沧海上横冲直撞,将东夷的水师战船撞得七零八落,连最基本的阵型都无法维持,自然只能抱着头挨大周水师的胖揍。

在这场几乎是碾压局的战斗结束之后,水师为了掩护上岸的大周将士,除了部分游艇、海鹘回到威州海港补充霹雳弹和弓箭,顺便修葺有所损毁的战船之外,大楼船几乎是全天候的在沧海之上巡逻,李安然自然也没什么机会下船。

这天,郑一娘带着两个兵,一左一右夹着一个被绑起来,头上插着羽毛,身材消瘦,连脸颊看上去都深度凹陷的中年人。

他有着消瘦如同鸡爪的双手,以及一身花里胡哨的长袍,怎么看都不像是东夷的士兵。

“这是?”

李安然穿着轻便的铠甲,坐在帅椅上看着这个俘虏。

郑一娘道:“这是我们在巡逻的时候抓获的,他单独由几个士兵护卫着,乘坐速度极快的游艇逃窜。”

这么说着,郑一娘还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来:“这是在他身上搜到的。”

李安然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封东夷王写给扶桑女王的、盖着东夷国玺的“国书”,李安然看不太懂,便交给边上的蓝情,蓝情作为细作营的人,很早以前就学了东夷话和东夷文字,便态度谦和地向李安然解释了一番。

这“国书”上面的内容么……大概是等大周准备撤兵之后,东夷会帮助扶桑吞并新罗。

李安然将国书重新折好,又原模原样地放回了牛皮信封里,随手将书信放到了站在她边上,同样一身戎装的蓝情手上。

“这可是个好东西,得拿去给阿耶看看。”她笑道,“把他关起来,一并送到天京去。”

俘虏的脸色顿时煞白,他小心抬起眼瞥了一眼,却看到站在那女将军边上的年轻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异人。

萨满有些见识,知道这是大周富贵人家都会豢养的“高昌奴”。

李安然站了起来,刚想走进一些,却被边上的蓝情拦住:“殿下,这是东夷的萨满大巫,据说可通邪神,不要靠太近,恐有不测之力。”

李安然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干瘪的中年人,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却没有继续走近了:“可通神?”

东夷萨满在东夷的地位极高,甚至可以通过占卜、祈祷等等仪式左右东夷的政局,这一次东夷王派遣萨满大巫前往扶桑送国书,可见他也算是重视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拿下新罗……新罗可以说是大周的门户,是大周的卧榻之侧,若是新罗被东夷和扶桑吞并,那就相当于把整个沧海海岸暴露在了这两个狼子野心的国家面前。

东夷,是一定要拿下变成大周的都护府的。

扶桑孤悬海外,要什么没什么,别说皇帝看不上,李安然也看不上,更不要说就算是打下来之后,也会因为难以通信而无法管理,自然没有把它打下来的心思——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这事李家父女都不会干的。

这些年从扶桑来的海寇也时常骚扰威州沿海的边境,李安然早就想找个机会狠狠揍它一顿,把它的脊梁骨给打折了再踩上几脚,让扶桑上下老实老实了。

这东夷给扶桑女王送国书求救,这不是送上来的把柄么?

听说扶桑王室也是以神人之后自居,再联系眼前这个萨满大巫,李安然脸上的嗤笑之意更甚——不是她把持不住,只是因为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既然可通神,那就告诉孤,你们的神没有告诉你们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什么吗?”她轻声问道,“看来,你们的神只是你们臆想出来的假货罢了。”

那萨满大巫在东夷极有地位,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脸上马上显现出不忿来:“你区区一个女人,竟然敢污蔑我们的神明,你等着,你一定会遭到神的惩罚的!”

李安然哈哈大笑:“惩罚?那孤可就告诉你了,孤根本不信这世上有神,就算要有,那也得是孤一手扶持上去的!”

那态度,端的是狂妄至极。

“押下去,给我看仔细了,到时候要押送去天京,给陛下看看东夷王的小算盘。”

两名士兵闻言,立刻夹起萨满巫师,往大楼船下面的舱房走去。

那萨满巫师被士兵夹走的时候,竖起耳朵,隐约还听到了那女将军在叱骂刚刚那个替她翻译国书的高昌奴:“这茶水这么烫,你怎么办事的?废物!”

甚至还有抽巴掌的声音,以及那高昌奴的求饶声。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却又不敢声张,只好低下头,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

是夜,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潜入关押萨满大巫的舱房,对着那萨满大巫道:“起来了,赶紧和我走。”

那大巫抬起脸来,发现来人正是那个高昌奴,刚想问一句,却见那高昌奴道:“大巫快点和我走,我把外头看守的士兵都用药迷晕了,这船上的巡逻兵半个时辰换一次,我是来助你逃走,往扶桑送国书的——只要你捎带上我即可。”

说到这,那高昌奴露出了一个愤恨的神情来:“她将我从家乡带到这来,又把我变成了残废,日日不是打就是骂,我早已经恨透了这个女人,若是扶桑的军队愿意帮忙来灭了这支水师,我请你们把这个贱妇交给我处置。”

大巫并不信他,毕竟他近身伺候在李安然的边上,怎么说都该是个红人,便要求看蓝情的身体,好验证他是不是真的成了“废人”。

蓝情咬牙,满脸羞恨,踟蹰了须臾之后,大约是时间实在是不能允许他再犹豫下去了,他咬着牙脱掉了身上的袍子,随后在大巫惊诧、又略带一些鄙夷的眼神里又将衣服穿上:“大巫若是不信我的,那我自己拿着国书往扶桑去了。”

那大巫连忙拉住蓝情的胳膊:“事关重大,我自然是要谨慎一些的。”便是表示相信了蓝情的所说。

毕竟……作为一个男人,被阉割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加上蓝情的身上还有不少新旧伤疤,俨然佐证了他日常被这个女将虐待的说辞。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人助他逃出去,并且还能护送他到扶桑面见女王,送出国书——至于这个人是谁,大巫并没有挑选的资格,索性护着他的那几个士兵之中,也有两人被关在边上的舱房里,也一并被蓝情救了出来。

于是夜色之中,几人登上了蓝情准备的游艇,这艘游艇下了水便迅速隐入黑暗之中,朝着东夷的方向一路远去。

不一会,大楼船上便起了火光,敲锣打鼓的发出了警戒和追击的声音,混乱之中,那高昌奴突然一身惨叫掉进了水中,吓得那几个东夷人拼了命的操控游艇逃跑。

待到他们跑远了,才有别的海鹘靠过来,将露出一个脑袋浮在水面的蓝情捞了起来,后者吐了一口水,抹了一把脸,脸上丝毫没有刚刚愤恨急切的样子,反而先打了自己嘴巴一巴掌。

负责接应的冯小五:……

蓝书吏……也不太正常。

还是上师好,他什么时候能被恩准出家和上师修行啊。

而大楼船之上,李安然伏着身子趴在女墙上,远远看着天上的星空,眼中一片冰冷。

片刻之后。

“呕——”

不行,她还是晕船。

晕船,大概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瘪。

是一生之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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