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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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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腊,国都。

咕嘟咕嘟沸腾的几座汤炉子把军医大帐蒸腾的暖汽融融,药香盈鼻,只把抬起门帘进来的人熏得打起喷嚏。

“阿嚏——”金喆呵着手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问:“这什么味儿?”耸耸鼻尖,蹙着眉毛撇嘴:“萝卜炖当归?”

“什么坏种狗鼻子?这也闻不灵!”白果儿正在批方子,闻言头也不抬的嗔她一句。

金喆也不恼,站在空地上跺了跺脚。

她刚从外头办事回来,一路冒着寒风,虽穿得极厚,却也防不住手脚冻得冰凉。乍一进帐子,热气熏得她直发晕,睫毛上的霜珠儿濡化,湿漉漉的满是不舒服。

跟在她后头的柳儿和君辞一进来便把狐肷斗篷摘下挂起来,浑身利利索索,金喆看得眼热,也学着解斗篷,却被赶上来的小燕儿一把拦住手。

“姑娘大了,这急躁毛病也不说改改。好歹先缓一缓,乍冷乍暖的,回头又要犯头疼!”她一面说,一面绞湿了的热手巾,敷到金喆脸颊。

仔仔细细敷了脸,又涂上润颊的面脂。

白果儿搁了笔,搅动汤锅,因笑道:“她还有头疼这毛病呢?那吃我这一味药正好了!”

金喆立刻捏着鼻子躲远她一些,惹得众人无不大笑。

热汤好了,大家围在火炉前闲话,各自盛了满满一碗,唯独分给金喆只有半碗,白果儿还嘱咐她:“先喝一口垫垫,等会儿还得喝药。”

“还喝啊……”金喆拧了拧鼻子。

自打那日一见面,白果儿兴致一起,摸了她一把脉,便知她有体寒畏冷一症,骂了她两句不顾自个儿身体,又念叨着身边没个长辈到底不行,把金喆小燕儿说得一个满脸通红一个满脸愧疚。

因而连日来都炖温经方子与她喝,直喝得金喆口齿发麻,闻见当归味儿就嗓子痒痒。

……

热汤很是驱寒,金喆捧着自己那半碗,也不嫌,搅动那雪白碧绿的一团,深嗅一口:“好鲜香,是什么?”

白果儿道:“萝卜炖当归。”

金喆白她一眼,慢慢将这半碗萝卜老鸭汤喝完,吃得鼻尖冒汗,浑身滚热,叹道:“等回头冬至,我买两只羊,咱们再炖来吃!”

君辞笑道:“眼下才过霜降,你就惦记着冬至那炖肉啦?”

白果儿也笑:“你是有多大的脾胃,能吃得下两只羊?”

路金喆:“哼,我买来大伙儿分着吃嚒,军帐里有这么多伤兵,两只还不够呢!”

半碗热汤下肚,暖烘烘的炉火烤了一会儿,金喆缓过来,也把斗篷解下,她里头穿了一身水红缎子丝绵长袍,显得人分外苗条伶俐,凑在火堆前又捧着药碗慢慢啜。

白果儿一面盯着她喝药,一面又打趣她,仿佛见了面要把往后说的话都说完似的。

“怪我,都忘了,你现在可是腰缠万贯的了!两只羊算什么,两辆行女墙都能琢磨出来是不?”

“那是我哥,我嚒,只会花点小钱,买点边角料罢了。”

金喆一仰脖喝掉残剩药沫儿,漱了口,笑道:“六千八百副暖耳,辛苦那些迁过来的渡鹤百姓连夜赶制,总算是交货了。你们是没看见,今儿一大早,排队领钱的渡鹤百姓就已经排到戈壁滩上那湾沙坡上。银钱是直接发到各人手上的,想来这个冬天他们不难过了……”

君辞柳儿都跟着去收货以及发放酬金,都一脸如是的表情。尤其是君辞,握了握金喆的手。

金喆回握,忽的想起来,忙让燕儿把她的包袱拿来:“有几个渡鹤老阿嬷,非要送我东西,推拒不得,就买了些,左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咱们也没甚用处,回头拿到京城转手卖掉。倒是这几片皮子,鞣制得不错。正好拿来做雪帽,围脖儿,一人一套,这个冬咱们也不难过了!”

大家齐说好,唯有白果儿笑道:“我在职上,脱不开手,只好劳烦喆喆替我做了。虽说她针脚一贯粗鄙,我却是不嫌的。”

恼得金喆胳膊撞了她一下,佯怒道:“您受累戴罢!”

……

那顿羊肉到底没来得及在冬至吃。

大雍历敬德廿二年十月初十,渡鹤城破的第七天,霜降过后的第十二天,前线传来大捷——塌它领兵大将军自戕而亡,所剩残部八百余人马尽数被俘,渡鹤城城门大开,等待着她回家的主人。

要回渡鹤的,不仅有原渡鹤百姓,还有安置在国都的雍军军医大帐。

“喆喆,我就要走了。”白果儿棉甲上头罩着个毛峰绒绒的缎面儿雪帽,颇有些不伦不类,但她自得了起,便一刻也不离身的带着。

金喆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她才与她重逢不过几日。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这些伤员不再修养一阵嚒?”

“伤员们都养得差不多了,该走了。战时风云突变,一切都耽误不得,况且军队本也不能在他国久留。眼下将军们在渡鹤还有一些事要办,我们先过去汇合,之后,就是班师还朝。”

路金喆呐呐地看着白果儿,呜咽道:“嗯。”

白果儿牵起路金喆的手,往远处走了些。

“喆喆,跟我一起去渡鹤罢。你哥哥也在渡鹤,你们立了好大功劳呢,一起去罢?”

“不了,麒哥儿是当官尽职,没得说。我呢,等过阵子入了冬,就回古雅。”

“做什么那么大费周折,先回渡鹤,再回古雅,多顺路!况且,我的喜酒你还没喝呢!”

“你把月奉银子拿二两给我,我去买羊,今晚咱们就喝。”

“呸!你财大气粗的,还惦记我的钱?你呀,我知道你因何不去,那渡鹤城里还有人能吃了你?”

路金喆叫她说得笑了出来,摇摇头,道哪里。

白果儿也抿唇一笑,撂下这个话题不谈。

“喆喆,从此一别,往后再遇见,都不知道哪年月了!”白果儿拣一处大石坐下,手指头一下一下从严寒物候里仍然顽强拼劲最后一口气活着的小小草茎上捋过,道:“若是以后你还回浣州,就去看看我爷爷,我太太和父亲。”

路金喆也挨着她坐下,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浣州,一回去就去拜访。”

“好,谢谢你。”

路金喆伏在白果儿怀里,埋了埋脸,没说什么。

白果儿感觉到她肩膀细细抽动,忙把她扶起:“傻瓜,你哭什么。裴将军治下军纪严明,我在她这里过得不赖,旭之也一直多有立功,相信假以时日便可黜去罪籍。往后的日子都好着呢!”

金喆抹泪,笑着道:“嗯,往后都好着!”

……

回去时,军医大帐上下都在整饬待发,几个检校病儿官见白果儿来了,面色凝重的唤了她去。金喆原想走了,却又舍不得与果儿的最后这一别,因此便在账外警卫外头冒着寒风矗立着。

不大一会儿,帐子里人都鱼贯而出,各个行迹匆匆。

“喆喆,我这就得走了!”

“不是明儿一大早才出发嚒?出了什么事儿?”路金喆环顾四周,所有傔人驮马都在忙活着整饬行囊呢。

“军事密令,不可与外人道也。我这就先走了,喆喆,保重!”

路金喆紧紧抱了抱白果儿,“保重!”

……

待果儿离去,金喆便举目四顾找起柳儿来。她这阵子能长期驻留在军医大帐,除了她是药商的缘故外,还有柳儿身份的关系。

遍寻不见人,金喆纳罕,先刚她与果儿叙旧,柳儿便自去办事。这是去哪儿了?

“柳儿?”

“姑娘,我在这儿!”

柳儿从一处军帐里疾步走出来,路金喆见她面色沉郁,不觉心一惊:“怎么了?”

“没什么事,姑娘,我先送您回步察府。”

“喔。”路金喆呐呐地答应,上了马车。

马车里,柳儿眉头紧锁,抱着一双鸳鸯钺闭目不言,金喆不想打听她的公事,便也没问。掀开车帘往外望去,整座军医大帐千余名伤员、众多驮马、傔人都在忙碌着装检行囊,却不见几位面熟的病儿官。

她一下子福至心灵,便也不顾是不是唐突,忙道:“柳儿,医正们都紧急先出发了,他们是去渡鹤?”

没承想柳儿竟应了她这一问,闭目点了点头。

“渡鹤,这么着急,是主帐里有谁患了伤病?”

柳儿睁开眼,深深睇她一眼,仍旧没说话。

路金喆心里没由来的一紧,不会是哥哥,他不值得这么大阵仗,是大公主,还是……

“是……是太子殿下?”

柳儿点点头。

果然是他!

路金喆心里一下子抽紧,“是心疾嚒?还是受了伤?什么时候的事儿?”

见金喆慌了神,柳儿忙道:“姑娘别急,我也只是接到哑者密报,具体什么情形尚且不知道,跟相熟的军官打探,发现整个军医大帐都不知内情,医正们也只是奉命先行。”

“所以密报上是叫你……”

“酌情速归。”

“这还酌什么情?赶紧去呀!”

柳儿摇摇头:“这是哑者的建议,我是太子家臣,只听他的吩咐。没有太子手敕,我不能离开您。”

其实这么不明不白跟着我,又算什么呢?路金喆心里泛起酸涩。

可柳儿的确是他身边机灵可靠之人,金喆便道:“那我去渡鹤,你便也跟着去是嚒?”

柳儿一下子坐直了:“这个自然。”

“那还有什么说的,将马车卸了,咱们骑马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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