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烦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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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书记现在对萨仁算得上言听计从, 请她去会议室帮忙起草防疫要点。

这么重要的任务,萨仁可不敢接,“我就是自己看书学了点医术, 哪里懂这些,邢书记你还是找专人来吧。”

邢书记笑道:“找了专人, 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建议,别担心, 你想到什么就列出来, 明天旗防疫办的人会去呼市开会, 一起商讨出最优的方案。”

要是这样,萨仁就敢写了,中医防治疫病的历史悠久,确实有很多可以借鉴之处。

会议室里没有人, 可能大家对白毛风那几天阴沉的天气有了心理阴影,所有的窗帘都大敞着,还绑得死紧,阳光照在桌上分外耀眼。萨仁看了眼窗帘, 也不费力了, 在靠门的阴凉处找了张桌子边想边写。

桌旁放着两份报纸,她无意中瞥见, 拿起来看了眼, 就再也放不下了。

那上边是这次白毛风的伤亡数字,比她记忆中少得多, 但还是触目惊心, 尤其是报纸上的配图,一个老人家抱着冻死的羊哭泣,旁边一个又痩又脏的男孩嘴里啃着窝头, 眼睛却盯着老人家怀里的羊。

报纸上说,老人一家只能吃掉冻死的羊,但因为没有燃料只能吃生肉,拍照的是困在那里的下乡干部,他说自己也吃了生羊肉,第二天就开始拉肚子,更无法抵御寒冷,简直是九死一生。

这位干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草原的冬天不适宜生存,几乎每年都有暴风雪,灾情或大或小,他提议牧民们在靠近农区的地方建立密集的聚居区,盖能抵御风雪的平房跟牲畜圈舍,冬季圈养牲畜,夏秋季再逐水草游牧。

萨仁如果没在牧区生活这么长时间,还真会赞同他这些话。

牧民对草原的感情外人无法理解,在他们看来哪里适宜生存就去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牧民信仰腾格里,草原是腾格里赐予他们的,让他们养育牲畜,繁衍生息,他们称呼草原为额吉,怎么可能放弃母亲。

就算有人赞同这提议,到农区居住,等到了夏季还会想着去草原

上放牧吗?牲畜还习惯草原的水草吗?人都是有惰性的,真让他们全住进砖瓦房,没准下一步就是退草还耕了。

到时候草原还是草原吗?

萨仁叹口气,达愣爷爷要看到这种提议恐怕会气疯,那位住医院都觉得屋顶压得慌的老人更不可能同意。

可她拿起第二份报纸时眼眶突然就红了,突然就觉得聚居圈养的提议完全可行。

第二份报纸的头版是冻死在蒙古包外的两个孩子,那里没有聚居,还是像查达以前一样分散得老远。

白毛风来前这家的大人出去想把牛羊赶进一个避风的山凹里,结果被困在外边了,他们跟牛羊在一起取暖倒是没事。

这两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五岁,大人们也是心大,觉得大孩子已经能看小孩子了,也会烧炉子,又叮嘱过他们在蒙古包里不许出来,应该不会有事。

可统共就两筐牛粪,两个小孩见爸妈一直没回来,就没有节制的烧,哪里抗得了三天。没了燃料,两人抱一起取暖裹上所有被子也能躲过去,谁知道小的要找妈妈,大的就领着出去了,一出去就被白毛风扑到,再没找到包门,等大人找回来,孩子已经在雪下冻僵了。

萨仁看着那张照片,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虽说是大人的错,可牧民把牲畜当命的,能救肯定要救,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孩子。

突然一个沙哑地声音说:“报纸上写得不详细,你猜他们找到两个孩子时说了什么?”

萨仁愣住,抬头一看,居然是雷庭州,要不是他的眼神太容易辨认,萨仁都快认不出来了,眼前的雷庭州又黑又痩,像是换了个人,声音还嘶哑着。

“你生病了?”萨仁观察着他的脸色,又摇摇头,“不对,你是劳累过度,因为救灾吗?救灾工作不是已经进入尾声,还有什么好忙的?”

“要忙的太多了。”雷庭州含糊说着,坐到她对面,还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块深蓝色的手绢,伸手递给她。

萨仁愣住,她就没用过这玩意,忙摆手拒绝,用手指抹去眼泪

:“我就是有点伤感,摄影记者太厉害了,拍的照片很有感染力。”

她说着把两份报纸推过去,雷庭州已经看过报纸了,只问她:“你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还能说什么?肯定会后悔,会互相埋怨,我估计他们两个不可能再过下去了。”

“是啊,他们确实互相埋怨,是孩子爸爸想把牛羊赶紧转移,这位妈妈就怪他,说那些牛羊都是公家的,孩子却是自己的。”

这倒是萨仁没想到的,她叹口气:“那又如何,不管是公家的还是自己的,牛羊再怎么也要排在人的后边,他们不把孩子安顿好就跑出去才是大错,不,他们在风雪开始变大时还要往外跑才是大错。”

雷庭州叹口气:“都存着侥幸心理吧,觉得自己可以把牛羊安顿好再回来。觉得孩子会乖乖在家待着不往外跑。”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萨仁把报纸推开,不想再聊这个沉重的话题。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知道如果牧民们都有自己的牛羊,他们会舍得盖牲畜棚吗?”

萨仁愣住,不是要到七八年才会有家庭联产承包制吗?这才七六年,已经有苗头了吗?雷庭州从哪听到的?还是说这里的历史跟现实的不同?

可她记得书里恢复高考的时间是相同的啊。

不过就算现在可以,她也不觉得在草原上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能对抗雪灾。

雷庭州见她愣住,就苦笑:“我前两周一直在一线抗灾,牛羊的死我早就不心疼了,可看到好多受伤甚至死亡的牧民都是跑出去管牲畜了,我就想到你让他们盖的畜牧棚,如果家家都有畜牧棚,是不是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故。”

萨仁叹口气:“现在说这些没用,还不如说如果没有雪灾,你都不需要去救灾。”

“我只是可惜,如果所有旗都能复制你们旗的畜牧棚,都能囤积饲料,伤亡是不是会小很多。”

萨仁是真不想听‘如果’二字了,这让她觉得很挫败,她知道会有雪灾,忙了半天,还是有很多人死了!

“我真的不想

再聊这个话题,邢书记让我写防疫要注意的东西,我还没写完呢。”

雷庭州忙说:“好,那你忙吧。”

他起身要走,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住:“最后一个问题。”

萨仁无奈地抬头看他:“说!”

“你是怎么预测出雪灾的?你非常肯定今年会有雪灾,不然你不会张口向严军长要物资,难道你还自学过气象?”

萨仁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人真的太烦了,她干脆说:“腾格里托梦告诉我的,你没听他们说吗?我是被腾格里选中的神医。”

雷庭州笑了笑:“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提前知道会有雪灾也救不了所有人,所以这些伤亡都不是你的错。”

“没人跟你说过你特别烦人吗?简直是个烦人精!我都跟你直说了不想跟你聊了,一直在这里啰嗦,你没事干就回你家睡大觉不好吗,痩得跟个鬼一样还要到处乱晃,还要在这烦人!”

“萨仁,怎么说话呢?雷中尉是客人,你这什么态度!”

邢书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萨仁叹口气,昨天大家还夸她运气好,哪里好了,太衰了好嘛!

雷庭州却替她说话:“没事的,邢书记,我跟她是老朋友,只是有点争执。”

老朋友?邢书记瞥了眼萨仁,看来这小丫头的军方背景很深啊,怪不得敢这么跟雷中尉说话。

萨仁也没辩驳,她跟雷庭州从春天在草原上遇狼时认识,到现在也算得上老朋友了。

她也不想问雷庭州来旗里有什么事,直接把已经写好的方案转交给邢书记,就回了畜牧站。

离畜牧站大门口还有段距离的时候,萨仁就闻见了香味,特别香的炖羊骨味道,看来是开荤了。

她一到,大家伙纷纷围过来。

张春惠拉着她的胳膊,兴奋道:“萨仁,我还真以为你辞职了,再也不来畜牧站了。没想到你还想着我们,大老远的给我们弄来了羊肉。”

“小乐把你们说得那么

可怜,她在我家见到羊肉两眼都放光了,肯定要给你们送来。”

高跃民就说:“不是说得可怜,是真的可怜,我们有两周都是一天吃两个窝头喝雪水冲的菜花汤,唉,我都以为过年都要这么惨了,幸亏天晴了。”

塞音也特别兴奋:“幸亏过年前雪化开了,不然这个年也没法过。不过就算能过年,咱们也得勒紧腰带,我刚才让大师傅把肉给我们分了,熏了挂起来,留着过年吃,可江站长非要炖肉。”

江站长端着饭盒从办公室出来:“等旗里发了肉你再挂起来,不是说我把你们压迫的太可怜吗,这不是慰劳慰劳你们嘛。”

他说着见萨仁听着大家说笑,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轻松,就把她拉到办公室:“怎么了?被邢书记骂了?不会吧,他现在供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骂你?”

“没骂我,我就是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江站长一听这个您字,就皱眉:“肯定不是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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