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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凌家细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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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就连响彻云霄的惊雷声也盖不住那频急的马蹄声,如此之多,如此之急,如此之近。

当孩子听到马蹄声时,骏马温热的鼻息已喷洒在他的颈项,马蹄溅起的淤泥落了他满身、满脸。

他扬起头,看到了一张有别于中原男子的脸,蓝色的眼睛,深刻的五官,浓密的毛发。

"咻!"马鞭在他仰首的瞬间落下,打在他的脸颊,生疼。

为首之人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人?"

沉默,又是沉默。

男人一甩马鞭再次抽打在孩子的身上,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接着又说道:"所有人站到外面,若是有人见过我口中所说的女子便赏金一百两。"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先是低声接头接耳,随即便有人大胆开口:"大人,刚才有个女人用金叶子伤了两个壮汉。"

话音未落便有人争先恐后地开口像马上男人邀功,说的绘声绘色,更有甚者将原先被削去手臂的两人扭送至蛮夷面前。

蓝眸男人掏出一块儿金子,不耐烦地问道:"那个女人在哪里?"

告密的百姓霎时一齐收了口,皆是一脸茫然。

"到底在哪儿?"男人面相凶恶,双目圆瞪,一鞭子挥下,告密的几人纷纷露出惊恐之色。慌乱中竟是胡乱一指,可悲的是告密的不止一人,方位更不止一处。

但是,后果却只有一个。

那,便是死。

"你们在说谎。"男人浓眉一挑,目中凶光陡盛。

这时,却又一道儿童稚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大人,您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为了大人手中的赏金蒙骗您的。"

男人像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马蹄边还站着一个人,他一手撑着马鞍,俯下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孩子。

"他们都是为了赏金,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孩子捏紧了手指,用力咬了咬唇,半仰着头,用满是掘强的眼睛看着他,认真开口:"大人,我不要您的赏金,只希望您能替我重重处罚他们几个。"

蓝眸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漾起一抹浅薄的笑意,"他们几个得罪你了?"

"是!"孩子语气坚执,"若不是他们,我婆婆不会死,是他们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那么,你告诉我,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孩子漆黑的眸子亮起星光,他指着古祠相悖的方向,认真说道:"我看见她从这里走了。"

"好。"蓝眸男子大笑一声,随即脸色一变,扬鞭冷叱道:"马上包围这座古祠,她一定还在这里。"

孩子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着急地抓住男人的裤腿,"她不在这里,她走了……"

蓝眸男子一脚踢飞了孩子,对身后的随从道:"抓住这个孩子,他还有用。"

孩子踢打着、哭泣着,一遍遍喊着:"大人,她真的不在这里!"

铁骑足有百人,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绰绰有余。

从一百多号人中找出一名身怀六甲的妇人实在不是件难事儿,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在场所有人已查验完毕,然而却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领头的蓝眸男子再次将目光落在孩子身上。

身后随从会意,森冷的弯刀架在了孩子的脖子上,男人冷笑:"楚夫人,现在武烈祠外有一百二十九人,他们都将会因你而死去。"

男人声音落下,紧接着便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随即一颗颗大号头颅滚落在雨地里,恰是那告密的几名男子。

暴雨未歇,风雷不止。

"楚夫人,你不会忘记这祠堂里供奉的是何人吧?你忍心让他看着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子民死在自己的眼皮下吗?"

男人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继续说道:"大齐庆历二十三年,蒙山之战,高祖皇帝领兵五万对阵大齐二十万精兵,那几乎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役,可是高祖皇帝胜了,而立下这不世奇功的却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那也是你的祖父第一次在五洲大陆扬名。此后,他助高祖皇帝覆灭大齐,建立大宁王朝,而战神凌渊之名便如神话一般存在于这个大陆……直到细柳城之战……"

是的,直到细柳城之战。

光熙八年,大旱,瘴疠交侵,疫灾不断,适逢晋王勾结匈奴祸乱中原。

大将军凌渊奉命平叛,行至细柳城,军中突发瘟疫,兵士接连死去,外围却遭叛军与匈奴夹击,大军被困细柳半年之久。其间,叛军攻城不下百次,却没有一次攻入城内。

而,凌家长子、次子却死于守城之战中。

终于,凌家幼子少将军凌瑄率军解围,先后五十余日,交战至数百仗,终以离间之计使得匈奴与晋王心生嫌隙,这才里应外合,彼此并力,取得险胜。

然,晋王狡诈,竟是一早虏得凌家妻小,押至阵前。

凌渊何许人也,又怎会受人胁迫!

大将军一声令下,凌家弱小皆死于弓弩,少将军凌瑄惊怒之下,一口鲜血喷出,当场坠于马下。

最后一役,凌家直系子嗣,九死。

此役,大胜。

幼子凌瑄,自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月终是死于班师回朝的路上。

凌家满门忠烈,几近断绝,唯有一嗷嗷待哺的小孙女躲过此劫。

至此,神话终成绝响。

"凌细柳,你当真见死不救吗?"男人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隐隐的兴奋之意。

没错!细柳,凌细柳。

她便是细柳城一役中唯一活下来的凌家骨血。

夜色深沉,风雷如怒,一道儿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祠堂内庄严肃穆的雕像,那一身凌然正气的武烈候端然而坐,他的右眼眼角不知何时流下了一行水色,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不过是眨眼功夫,祠堂再次陷入了黑暗。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天光乍亮,雕像前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儿纤瘦的身影。

隔着倾盆大雨,蓝眸男子紧紧注视着那人,直到她缓缓转过身来,深黛色的斗篷下,是一张素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然而,她当真如画中所绘,有着惊世骇俗的美貌,面如三春之桃,身形也当真如细柳袅袅。

但,这都不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她最出彩的当属眉眼间流淌的沉静气息,一举手一投足间,仿佛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风流气韵流淌周身,直教人心折。

"凌细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的时候莫名带着几分缱绻之意。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光影便如潮水一般将席卷,凝聚在她眉眼间。

她抬首,沉吟出声:"西羌姜尚。"

蓝眸男人先是一怔,随即,大笑出声,"正是姜某也。"

似乎她能在第一眼认出他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放了他们,我跟你走。"她徐步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入雨幕中,任由雨水打湿她的衣衫。

姜尚却是骤然收敛的笑意,冰冷的寒气入刀霜般聚拢在幽蓝的深瞳中,他冷然一笑:"我想,楚夫人可能搞错了,我来并非是要带你走,而是……杀了你。"

凌细柳的脚步微顿,只听她低低一笑,分明的嘲弄与讽刺。

忽然她扬起了脸,清丽的脸庞,素白如雪,却是一丝笑意也无,"如此说来,那人……也来了么?"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姜尚手指一挥,身后的百余骑兵分列而立,让出中间的一条道儿来。

雨幕中,一辆马车缓缓逼近,在距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一名男子撑着伞走下马车,直至走到她的近前。

不同于姜尚的外族打扮,来人身形俊朗,作汉人装扮。

雨水溅在天青色伞绸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煞是好听!

凌细柳注视着伞面上绘着的红杏,不觉出了神,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琼林宴上,那临湖而立的探花郎,当真是好相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书中说的便是这样的男子吧!

"细柳,把东西交出来吧,交出来我便不杀你。"

记忆中的少年郎与眼前清俊的男人重合,那双眸子生的可真是漂亮,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依然深情款款,好似注视着自己一生的珍宝。

自己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欺骗的吧,她也真是傻,成婚两年方才察觉出他对自己的厌恶。

没错,是厌恶。在他们相处的无数个日夜里,她一直以为那是他爱她时独有的眼神。

她抬手轻轻撩起鬓边湿发,别至耳后,盈盈一笑道:"我若说不呢?"

她本就容貌极盛,此刻又故作风流之态,看得诸人心头一颤。

"如此,不光你会死,在场所有百姓都会为你陪葬。"

"哦,楚大人当真对我怜爱有加,即便是死了也放心下不下我一个,安排这么多人为我作伴儿。可是呀……"她抬眸,一双眸子在黑夜中,极亮,极静,微笑着朝孩子伸了伸手,"细柳天生喜静,这般吵嚷我可是受不得,活着的时候整日一大群人跟着,死了倒是想清静一回。"

姜尚对押着孩子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放了孩子。

孩子小小的脸蛋儿上满是淤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怔怔看着向自己招手的女人,愣了好一会儿才跑至细柳身旁。

凌细柳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干净的帕子,伸出手往孩子的脸上擦去。

孩子先是偏过了脸,惹得细柳一声轻笑:"你是害羞了吗?"

"没有,我只是……不想弄脏了你的帕子。"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觉便低了头,白净的耳朵上慢慢爬上一抹红色。

凌细柳捏了捏孩子的脸颊,笑着替他擦了脸上淤泥,一边轻轻说道:"孩子呀,你还这么小就没有了亲人,性子又这般倔强,以后可怎么办呢?"

经他一说,孩子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遭遇,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悲伤之色。

多少年前,自己也曾是这般悲伤,祖父病逝,几乎是一夕之间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那个时候,她才只有八岁,比眼前的孩子还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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