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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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见面的日子, 男孩就显得越发兴奋,他将河边的草取下草茎,折成了星星,一个、两个,水草穿梭在细细嫩嫩的手指间,男孩垂下眼睛,月色下模样认真而乖巧。

林祁就坐在他的旁边, 结束了一天的修行,睁开眼,吐出一口气。

和风温柔。

男孩的手一顿, 察觉到了,然后抬起头来,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前方:“您好了?”

林祁被他手里的小星星吸引了视线,坐下来, 拿起一个看了看,草茎有点短, 星星很小却很精致。

男孩有点不好意思,手指不自在的扯了扯身边的草:“这、这个,是陆家姐姐教我的。”

林祁:居然还是个心灵手巧的。

紧张什么?

林祁把小星星放下,那手指沾了点水, 在平地上画了一个b,当做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扬。

男孩当然看不懂了,他也不敢询问意思,只是绞尽脑汁, 小心翼翼道:“您,是在夸……夸我么?”

问出这话,他脸先红了。

林祁微愣,而后失笑,用还沾有水的手指,点了点男孩的手背。

心里想着:真是个容易害羞的男孩,少年你这样让人很想欺负呀。

水滴滴落在手背上,男孩呼吸一窒,感觉那一处皮肤在发烫,烫的他灵魂都战栗,酸酸涩涩的感受涌上心头。

他的脸变得通红,用手捂住了脸。

“您、您下次,别这样。”

别这样……

“用树枝,树叶就好了,别、别这样子。”

含羞草少年。

林祁乐了,这也太好玩了。

他拿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脸,其实他根本就碰不到,但手指上的水却异常清晰地传达给男孩被触碰的感觉。

男孩放下手,脸通红,眼睛很湿,像是快要被欺负哭了。

可怜巴巴而又委屈兮兮。

林祁:……

卧槽,这油然而生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冒牌神明讪讪收回了手,艰难找回神明的自我修养。

男孩很久才恢复平静,低头,把一个两个的星星摆成圈,然后找了一根很长的水草,穿过星星,做成了一个手链样的东西。

这样真的是让人很不好意思的。在那个人的注视下,送给他一份那么廉价的礼物。只是,神明不是无处不在的么,他又怎么可能瞒住他呢。

男孩拿着草链,害羞地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水光潋滟,给人的感觉却不是长大后的妖冶媚色,是一种这个年纪独有的,干净、纯粹、孩提时的全心全意。

“您上一回给我的花,我弄丢了,我明天把这个给您,您要么?”

林祁:我的妈……

他也被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指挠了挠头,扯了扯唇角。

当然会要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小孩子,太容易害羞,太脆弱也太敏感,就像个女孩子一样,而他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跟女生打交道。

用手指抵着草地,林祁一笔一划,画了一个笑脸出来。

男孩点头,笑得很开心。

夜色渐深,男孩抵不过睡意渐渐睡了过去。

林祁开始在旁边四处转悠,那个人说的位置实在是太模糊了,他明天要站在哪里呢?

只会有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到时候他又要说些什么呢?

至今为止,他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他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想一想,还有真点尴尬。

林祁坐在一根树枝上,一手撑着树干,抬头看着今夜的月亮,星星隐去,空气也有点沉闷,明天大概会有点雨吧。他明天将以神明的身份,面对一个即将死去的男孩。

第一句话要怎么说?

他得想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开场白,不能丢了身为神明的脸。

林祁自娱自乐笑了一下,而后笑容就渐渐淡了。

他低头,能看到男孩安宁的睡容。

是不是因为曾经被他这样虔诚认真的对待,所以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男该,得知他死之将至,会让自己这样难过。

就当这是一场虚拟的梦吧。

百万年前的倒影,真实地让他难以置信。

林祁左转右转还是找不到方向,什么鬼,到底在哪里,他要怎么做。他一步两步地在地上走动,又腾空飞起,在空中这里待几秒,那里待几秒,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飞来飞去,还是一无所获,就在林祁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手指抵在树上,突然察觉到一股热意。

这感觉。

林祁转头,发现他待的树此时正散发着一层柔和的红光,浅淡到不仔细看察觉不出。

红光仿若会流动。

顺着指尖传入了他的身体里。

林祁瞪大眼:擦,什么东西。

他忙甩开手,指尖的红光慢慢消失,丹田之内温热的感觉却没退却。

这棵树的树冠上每一片叶子都晕染了鲜艳的色彩,月色下显得有些吓人,盈盈红光沿着树皮纹路丝丝照下,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阵法。

阵法的中心是旋转的复杂图文,周围黑紫的闪电环绕,图文蕴藏着玄奥能力,迎面而来都是远古苍茫的气息。

连天空都被红光、紫光照的几分诡异。

极度危险的气流在阵法中央涌动,空间扭曲,缝隙被撕裂,在阵法中心,林祁能看到暴躁的罡风。

——这个阵法的中心就是传送阵么?!

擦!

这么恐怖,他有一种跳下去就死无葬身之地的感觉怎么办。

须臾,阵法里翻滚暴躁的元磁粒子慢慢形成了有规律的弧线,暴躁灵力隐去,阵法最终成型,虚空合缝,红光从树上全部流泻到地上,泠泠落入中心黑色的洞里。

林祁的感官好了一些。

咬咬牙,从树上跳了下去。

闭上眼的时候想。

就见明天最后一面吧。

本来就是错误的时空错误的相逢。

只希望,他在剩下的时间能窥见世间所有美好。

毕竟生死由天......真正的神明都无法干预。

一脚踏入那个阵法时,丝丝麻麻的痛直冲大脑皮层,拉扯着神经。

林祁从那个黑色的漩涡,一下子坠入了无尽的漆黑里。

身体不断在下沉,他抬头,看见月亮慢慢没了,暗沉沉的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噬。

他的脚着地,也不算着地,周围都是漆黑,他分不清自己的位置。

一缕星辉绕过手臂,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等人高,里面的色泽缤纷,五颜六色交缠流动,丝丝缕缕,看得人眼花缭乱。镜子的边框是暗金色的,雕刻复杂花纹,林祁隐隐约约有印象,这个花纹和外面那个阵法的图文是一样的。

浩瀚的能量笼罩全身。

林祁一只手伸了进去,然后向前走一步,整个人都进了镜子里。

白光过后,是一条漫长的走道。

无尽的时间长河奔流,每一粒沙尘都被记录。

走道流光溢彩,万千世界成粒子,浮在周围。

百万岁月,六合八荒,都成画面,帧帧刻入红尘粒子。

倒映花草人兽、尘世微光。

林祁有些懵,呼吸放得很轻,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的视线流连在这些粒子上,发现转动的太快,他一幕都没看清。

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林祁硬着头皮向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原来暴躁的心情越走越平静。

他的最后一步,万千粒子的尽头,是一个白色屏障,像浓郁的雾气汇聚而成。他尝试往前走,被挡了回来。

在这个地方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敢轻举妄动。

雾气正在以缓慢地速度消散,只能等着雾气完全消散了,他才能走。

林祁等待的过程有点无聊。

在十分无聊的时候,他细微的听到了屏幕之外,有人的声音传来。

“您在哪里?”

是那个男孩的声音,这一回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以前听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对比才发现,那些声音都像是被时光淡化、削弱,隔着层膜,情感不真实。

真实的情感,如男孩此刻,每一个字眼都带着焦躁和慌张。

林祁这才如梦初醒,他如果从这个屏障里出去,就是真真切切地,到了百万年前。

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事物时,总是慌张的。

林祁深呼一口气,压住了内心惶恐,出声道:“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么。”

白雾之外,一切都像是静止了。太阳已经出来了,不过光线很淡,乌云浓厚,快要下雨。

男孩站在一棵树前,整个人难以置信。

刚刚,他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是个青年的声音,清朗而遥远。

林祁在屏幕之外,等半天没回声,还是不能听到么?可他人都已经到了百万年前呀。

再次重复:“你听得到么。”

男孩回神,紧张地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我、我听得到。”

心脏快要炸裂。

听得到就好。

林祁轻声道:“你再等等吧,可能要的时间会有点久。”

男孩惶恐:“没事的,我等您。”

他大脑昏昏涨涨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指绞动衣服。

多想在听听他的声音。

“您要我干什么么?”

隔着屏幕林祁都能感受到男孩的紧张,他微微笑了,“不用,你有其他事情可以先去做。”

男孩手足无措,找其他事情,他是嫌他烦了么。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其他事要干呀。

他就想呆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的声音就好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每一个信仰神明的人都是这样的么?诚惶诚恐,而又,情难自禁。

他乖巧地哦了一声,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嗯,好。”

男孩盘腿坐到了地上,摊开手心,看着那个草编成的手链。举着它对着光,眯着眼,桃花眼里流露出笑意,怎么都收不回。

他突然脑海里掠过一幕,好像,在这个林子上山的路上,他曾经看到过一样的花。

那朵神明赠与他的,却被他丢了的花。

男孩苦恼地皱起眉头,一直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把草链塞进怀里认真放好,然后握紧拳头,出声道:“我要离开一下,您可以等等我么。”

林祁笑:“去吧,你回来了,估计我还没出去呢。”

听到他的声音,男孩的耳朵又红了,“嗯。”

男孩往山林间走,走到一半,有雨落在了身上,挺小的。

他穿行灌木杂草,在那条上山的路上,岩石缝旁,找到了那朵花。

原来,是这个样子。

哪怕早已可以轻易在心中勾勒出它的模样、每一丝纹路,此刻撞入眼的红,还是让他心都化了,被轻吻了最柔软的一块。

他把花认认真真地捧在手里。

雨丝细细落在眉梢,眼角带笑,温柔而眷念,载满年少的欢喜。

他往回走,一路竭尽思虑地想着初次见面,他要说什么呢?神明会希望他说什么呢?

说谢谢您……那真的太过微不足道了。

说喜欢你。唔,应该是喜欢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可以么?

初次见面,好喜欢你。

太、太冒犯了。

他摇摇头,在心里对自己说,太冒犯了,不可以。

男孩靠近了,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上山的路并不止这一条,有人往这里走来,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他呼吸一紧,停在原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山林间落下雨,世界都模糊了。

村民们正成群结队地往山上走来,打头的是一个一身道袍的筑基修士,手里拿着一个阴阳盘,眉目严肃。

他旁边的就是王家媳妇,黄凤,黄凤依旧是一脸刻薄的样子,上山的路上没有半分笑意。

李翠云就在她的旁边,神神叨叨地左右四顾,这林子她越看越觉得阴森森。

黄凤冷眼瞅她:“你不好好带路,眼珠子乱转什么。”

她气势太强,而李翠云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缩了一下脖子道:“没、没什么,我就是,看这林子怪吓人的。”

黄凤唇角嘲讽都快溢出来。

转过去,高扬着下巴,往前走。

李翠云在她背后碎了一口:“贴上门没人要的贱货。”

她停了一下,就撞上了后面的人,是个青年,青年顺手摸了一把她的屁股。李翠云眼看着没人看见,故作生气地推了青年一把:“你干啥子,那么多人呢。”

青年淫.笑了两下,没在说话。

李翠云突然就莫名有了一股子优越感来,挑着眼看着黄凤背影,冷笑,连男人都抓不住的废人。

黄凤在最前方和那个筑基仙人说话。她终于收敛了一些,道:“仙人,这男孩就是个扫把星,您看要怎么处理。”

筑基仙人根本就没把这村子里传的神乎其神的孽星放在眼里,他过来纯粹是还黄家一个人情,前些日子黄家送给他的炉鼎那可是上等,而且都是年龄正好的曼妙女子。

筑基修士不耐烦道:“随便你们,我把他困住,你们爱怎么来怎么来。”

黄凤更加放低姿态:“这、这他要是死了还阴魂不散可怎么办。”

修士道:“那就架柴烧死,鬼怪会魂飞魄散。”

黄凤眼睛一亮:“好,好。”

雨丝潮湿,落在她的发梢,她的笑容如毒蛇咧开嘴,像是人立雨中的蟒蛇。

李翠云叫了声:“诶诶,右转,右转,就在前面。”

她躲在了人群的中央,可不想在最前面去送死。

突然发现人有点少,李翠云嚷道:“我怎么没看见村东的强子他们?”

旁边的是个前来凑热闹的妇人,挥挥手道:“他们在后边呢,比我们晚一点来。”

李翠云瞪眼:“这点出息?还是不是男人。”

妇人笑了笑。

人群往右转,穿过灌木丛,李翠云踮起脚尖,看见了,兴奋地指着下方的小池,道:“就是这!就是这!那孽星就在这附近,铁定没走远。”

筑基修士凌空一跃就飞了下去。

村民们都咋舌,看向黄凤的目光越发惊叹。把李翠云嫉妒的牙齿都要咬烂。

黄凤的眼睛瞥见了,也只是心里冷笑,欺软怕硬的孬货,什么事也就只敢在心里说。又懦弱又放荡,跟村里不知道多少人有染,这崔家还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她顺着山坡往下走,一个一个,陆陆续续村民们都站到了池子边,看到了烧过火的火堆,还有地上的可笑的画。

有人指着林祁画的那个笑脸,大叫了一声,招呼着:“你们快来看!看这个!一定是那个妖怪画的诅咒。”

“呸,我就知道那妖怪是个小贱人。不能留。”

他们分开,把地上的画都用脚抹平,吐口水,有的小孩子贪玩,尿在地上,哈哈大笑。

“这画就跟那孽星一样丑!”

“像是狗刨的。”

“呸,狗刨的都比这好看。”

男孩潜藏在灌木丛里,手指握着长满刺的树枝,鲜血淋漓也不在乎。他眼睛红的可以滴出血,恨不得上去与那些人同归于尽。一直被羞辱,唯有这一次,他内心的愤怒要将理智烧灭。

愤怒到极致,语言都失去。

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用手背擦去眼中砸下来的一滴泪。

他鼻子通红,将哽咽收回去,目光像是被逼到最后的小狼崽,疯狂而决绝。

他要把他们引开。

这是他造的孽,又有什么资格去连累神明。

神明,是无所不能的啊。

但这也不能成为因为他而害他受伤的理由呀。

男孩眼神戒备地看着那个最前方的筑基修士,然后卯足勇气,从灌木丛里突然就站了起来,发出剧烈声响。

池子旁边的人转过头来!

李翠云大笑:“他就在那里!就在那里,看到没有!”

雨渐渐变大了。

男孩转身就想逃,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身躯。

雨水模糊视线,他整个人手脚都冰冷了。

“哎哟,看我们抓到了谁?”

迟迟赶到地,从另一条路走上来的青年,一双眼细成缝,脸上遍布麻子,他笑出一口黄牙:“小贱人!老子老早就看你不爽了。”

男孩瞪大着眼,大滴的雨水砸向瞳孔,他也没眨一下。

青年后面还有人,是个胖子。

胖子道:“你拽着他干嘛呀,把他丢下去!这可是个怪物!”

青年轻蔑一笑。

但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抡着膀子一甩,男孩整个人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吐出一口血,却不知哪来的力量,撑起身体就要逃走。

脑海里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在这里,不能让他们看见他。

李翠云快步向前,抬脚就踩住了男孩的背,向后招手:“仙人快点!仙人!快把这个怪物制服了!”

筑基修士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个男孩哪是什么怪物,不过天生煞相罢了,不过有关他什么事呢。

手里罗盘一摆,男孩的四肢就被一条金黄色的仙绳给束缚住了,仔细一看,那哪里是绳,分明就是蛇,蛇把牙齿咬紧男孩的手腕脚腕里。

男孩咬牙,手脚不能用了,就艰难地在地上爬动。

李翠云终于放心了,不怕了,这一路被黄凤激出的恶气,一股脑地发泄在了男孩身上,她弯下腰狠狠揪着男孩的耳朵:“好呀小贱人,这回你终于跑不了了吧。”

她呵在男孩耳边的气都带着阴冷,“你把胡彪弄死了,我还应该感谢你的。不过你也不算亏,你知道陆成生是怎么死的么?”

男孩血液冰凉……陆家哥哥不是离开了村子么。

死、死了。

李翠云笑:“你真是个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陆成生那日看了你后就从坡上摔下,把腿摔断了,然后没几日又被胡彪强迫着在河边活活鸡、奸而死。呵,你这也算是为你的陆哥哥报了仇。”

……什么。

……她在说什么。

耳膜在震动,天色昏沉,男孩已经顾不得手腕脚腕上的疼痛了,心像是被丢尽了油锅里。

听觉都出现错乱。

李翠云欣赏着他脸上的挣扎神色,咦了一声,发现这孽星居然长得还挺标志的,“活该被胡彪缠上,这长得就是狐媚样。”

等等!他眼睛好了???

黄凤已经吆喝着人捡了些干柴拿过来,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堆在那孽星身上,李翠云你还在那里干什么!”

李翠云尖叫一声,退后到人群里,厉声道:“妖怪!快快快!架火烧死他!他的眼睛好了!妖怪!!妖怪啊!”

黄凤面色阴桀,一把拽开李翠云,往前:“滚到后面去!”

李翠云哆哆嗦嗦往后走。

黄凤看着狼狈扑在地上不得动弹的男孩,笑了,目光淬了毒。

村里的青年们陆陆续续拿着柴扔到男孩的身边,男孩的手指插入泥土,雨水顺着发丝流下,进了眼睛,酸涩而又痛苦。他神情迷茫,一种空无席卷大脑。木柴重重打在身上,打在头上,他一言不发,仿佛失去了知觉。

黄凤看着他,心里压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股郁气沿着血液扩散四肢,她兴奋地手指都在颤抖。

她肩膀耸动笑了一下,然后再也控制不中,拿手捂着脸,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终于要死了。陆成生呀陆成生,你马上就能和你的宝贝弟弟团聚了。

今天这场雨可下得真好,就和那天晚上一样,她提着裙子跑过山野满怀喜悦朝他走来,回应她的,却是他冷漠厌恶的目光和村田口狂吠的狗。

就因为她试图把这个孽星卖了?

而她是为了谁?

黄凤觉得有什么哽在喉咙,像是当年那一口被强行咽回去的血如今再次涌了上来。

她蹲下身,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从男孩的眉心一一滑到下巴。

“这一回,我专程请了仙人,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连神都不能了,哈,哈哈哈,你终于,”她的指甲深深掐入男孩的脸,破了皮,进肉里,和鲜红的凤仙花汁染在一起,神情疯狂:“你终于要死了。”

孽星,孽星,不愧是孽星,葬送了她的一生,一辈子和那个年龄可以当她爹的男人绑在一起,一辈子要忍受那具臃肿丑陋的身体,一辈子要在这粗鄙肮脏的村子!

男孩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棵树的方向。浑身上下都好痛,心脏都绞在了一起。

雨水把眼睛打湿,他以一个虔诚的姿态跪在地上。痛的发不出声音,心里却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哭。

......别出来,求求您,别出来。

......我不想见您了,我不见了。

黄凤看着他的眼,这双不再瞎了的眼,惊人的漂亮。

她把笑压抑了一下,却根本忍不住,雨水洗刷不了的是愤怒,时间淡化不去的是仇恨。

那么多年里一次又一次地想把他杀掉,却永远杀不掉,今天终于可以终结了。

“如果不是你,陆成生那一天就不会让我走。”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终于,你们都死了。”

她古怪地轻轻一笑:“知道陆成梅怎么死的么。”

她一声叹:“是我要我爹,专门派人来抓她的呀。她最后肉是一片一片被削下来的。”黄凤用手比划地削了两下,道:“真可怜。”

她逼近男孩:“知道陆家夫妇怎么死的么,这方圆那么多山脉,哪来的土匪呀。”

她欣赏地看着男孩脸色一分一分变得惨白,又笑了一下,眼睛红得像恶鬼:“至于陆成生呀,他、活、该!”

男孩的神识已经不请了,黄凤的每一个字却像尖锐的刺,伸入心里,他茫然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里是不知所措,听不清,听不懂,可是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痛。

黄凤满意地笑了。

木柴越堆越高。

把男孩埋起。

黄凤接过一旁有人递来的火把,素色衣裙被雨打湿,她脸上的刻薄经年累月已经成为表情:“把你烧死,你和陆家那一群人好好见个面吧。”

她突然一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你这眼珠子,倒也挺漂亮的,挖出来当手链也不错。”

她的艳红的指甲就要触及男孩的眼。

周围看戏的人都兴奋起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火把,等着最后。

林祁在屏障之内隐隐约约听到了嘈杂的声音,但是隔得很远,却根本听不清。

白雾终于一点一点散去了,最后一层障碍消失,他的视野里,这个百万年前的世界渐渐清晰起来。第一次见面,该说什么呢,林祁挠了挠头,算了不想了,就摆着架子吧。

有凉意刮上了脸,林祁唔了一声,下雨了么。

天色昏沉,他的身影还很淡,真实地到了百万年前,看到的第一幕,却让他呲目欲裂。

”——住手!“

那是什么!

柴堆下压着的是谁,举着火把围城一圈的村民,狰狞如罗刹。。

住手——!!

林祁的声音穿破雨幕,落入了男孩耳中,他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

黄凤的手指顿住了,转身,看到林祁,整个人吓得跌坐在地。

其余所有人都大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鬼!鬼!鬼!”

筑基修士也眼睛一瞪。

林祁只觉得阴冷怒火烧灭了理智,手里的凌云剑伴随着主人深邃的剑意发出嗡嗡声。他面色冰冷,衣袍鼓动,杀意四面八方聚集,骤雨噼里啪啦打下来。

村民们不断逃窜,躲到了筑基修士后面。

“仙师救命,仙师救命啊。”

“畜生——!”都该死。

林祁咬牙,凌云剑发出震天响声,嘭,巨大的能量在他手心爆炸,涉及百里之内的草地,一草一木都颤抖。

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扫过,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啊啊啊啊——!”

有人捂着耳朵,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只是预想中痛苦并没有到来,潮汐般奋勇的力量又潮落般退了回去。

噗——

那从手心爆发出的光芒,却根本没有射出去,他现在还只是一个虚影,离真正站在这个世界,还有一段时间。所有灵力反噬,林祁吐出了一口血,半跪在了地上。

村民们松开了捂住眼睛捂住耳朵的手,

一刻寂静过后,纷纷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还以为有多厉害!不过装神弄鬼!”

“你既然是那孽星的同伙,干脆就一起死吧。”

一个举着火把的青年突然就把手里的火把扔到了林祁脚下,大笑:“——干脆一起烧死算了!”

“对对对!哈哈哈哈,好主意!好主意!”

村民们又怕又气,对于鬼神之类最为忌惮,烧死!烧死!都烧死!

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落到在林祁周围,有的直接打到林祁身上,但穿过了身体。

熊熊烈火燃烧起来,黑烟滚滚,林祁其实根本感觉不到炙热,他未曾完全到这个世界,自然感官就要淡化几分。

他只是急的心情烦躁。

靠!

男孩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灵魂被一只手揪起,就连咬在手腕脚腕上的蛇都不顾了。从柴堆里跌得撞撞爬出来,每走一步,鲜血淋漓,融入雨水。

“——不!!”

他撕破喉咙发出凄厉的叫喊,却没有声音,剧痛之后,竟是失声。

——不!

男孩跌在地上,爬着超林祁走过去。

村民们哈哈大笑,乐意看他这样狼狈的模样。

林祁瞪眼,“诶,你别这样!我没事!你等等!”

只是火烧的太大了,那么大的雨都浇不灭,他的声音被掩埋,连面容都被乌黑的浓烟遮盖。

这一刻什么声音都在耳边远去了。

什么画面也都在雨幕里模糊。

黄凤微挑的眼,李翠云看热闹的笑,青年们眼里讽刺的目光,筑基修士的冷淡眼神。

男孩的眼里,只有那一团火。

雨水阴冷,寒意到了骨子里。无声无光的世界里,能听到的只是自己冰冷的心跳。一声一声,空洞而绝望。

神明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他在地上向前爬,后面带出一条血迹。

......那么您,也一定没事的,对么。

林祁被浓烟遮住视线,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出去,摸瞎着走。心情糟糕透了。

啊啊啊!什么鬼!这群畜生!他为什么不最开始就杀光这个村!

林祁开始慢慢有了感官,很微弱,但热浪和浓烟叫他很不舒服。他穿过一些木柴,脚筋突然一扭,就这么跪了下来。

操!

他低头,长发落下,有火星子攀上发梢。

林祁在地上看到了一只手,指甲已经脱了,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流出,白嫩的、熟悉的、男孩的手。

林祁的心跳都停止了,慢慢抬头。

背后是朝天大火,眼前是淅沥细雨。

男孩抬头,桃花眼一眨不眨,他撑着自己起来,失败,又重新尝试,林祁看的很心疼,伸出手想去扶他,但是他的手却被男孩一把抓住了。

这一刻,真实地抓住了。

桃花眼已经干涸,男孩再次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男孩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草链,还有一朵已经被压扁的婆娑花。他咬唇,红色血从眼角滚滚不断的流了下来。打在花上,打在林祁的手上。

林祁说不出话来,他多想伸出手捂住男孩的眼睛,怎么会那么悲伤呢。

“花......给您......”

......谢谢您。

......初见见面,好喜欢你。

......什么都没说出口。

林祁眼眶一涩,笑都笑不出来,他抬手想要摸摸男孩的头发。

抬手的那一刻,却突然停住了,眼神一利,突然就弯身抱住了男孩。

一个飞过来的阴阳盘周围刀刃成排,阴阳盘散发着黑色灵力。

原本直取男孩的脑袋,这一下子,穿过了林祁的胸膛。林祁已经是一半实体了,阴阳盘穿过心脏的那一刻,剧烈的痛了一下,他想压制,却根本压制不住,鲜血从唇角流了出来。滴到了男孩长长的发上。

男孩整个人僵硬了。

阴阳盘飞到了火焰上方,却突然停住了,摧枯拉朽的浩瀚灵力冲破大火,照上天空。

......传送阵,被惊动了。

林祁听到了爆破声在耳边响起,元磁粒子带着紫黑闪电,分割开周围的空间,虚空幽幽,他的背后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引力吸引。

卧槽!

林祁一把抓住男孩的衣服,想着顺便把他也带走算了!

但是手指,又是,直接穿过了男孩的身体。

林祁张开了嘴:所以......他这是......又要回去了么。

筑基修士厉声道:“妖魔,我定叫你魂飞魄散。”

林祁察觉到引力越来越强烈,他应该就要走。

不行!他不能走!他走了留男孩一个人在这里会被这群畜生活活烧死的!不行!不行呀!

给我一分钟......再给我一分钟。

他举剑,无论行不行,都试一试吧。

男孩抬头,眼睛看着他。

云洞盘旋,紫气东来。

一场雨下得越来越大,他的耳边只剩下雨声了,烈火充斥眼膜,炙热得仿佛要烧瞎眼。

他的神明。

白衣长发,面目俊雅,在烈火中举剑朝他艰难微笑。

暴躁的灵力摧毁一切,雄厚的剑意如巨龙出渊,冰冷杀意遍布阴霾之下。有人再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呻吟,有人在逃窜,有人在苦苦哀求......

众生相,众生哀,众生恶。

嘈杂在耳边又化为空白。

他什么也听不见。

哗啦——!

火舌一卷,热浪一卷。

林祁能感受到时空隧道的召回,他轻声说了声再见。

男孩看着前方。

很久。

雨又小了。

火也小了。

他的神明消失在这片天地里,也许成为融入风中,也许沉入焦土。

眼睛有些黑色光点,一点一点扩散,又要失明了么。

在黑色光点占据一切之前,他眼角悬挂很久的一滴泪,滴答,落到了那朵压扁的婆娑花上。

最后大脑一片空白,心头轻声念过一句话。

......原来,神明,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里有些惨烈_(:_」∠)_

下一章劈天_(:_」∠)_

唔~这章留言的我都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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